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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爱情故事(纯爱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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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1-02-12  
来源于 校园 分类

爱情故事(纯爱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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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可怜人意,薄於云水,佳会更难重。
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者番同。
——晏小山·少年游
南下列车轰隆轰隆前行,空气中弥漫一股属於夏日的气息,令人昏昏欲睡,不愿自己睡眼惺忪面对她,只得打起精神,望著窗外急速後退的风景。夏日白花花的阳光映得一切迷迷朦朦起来,田园风光只剩一抹抹的绿,车过浊水溪,进入嘉南平原,是呵~,快到她家乡了。高高悬著的心似乎获得了点解脱,又觉得落不到底。窗外远处一团乌云正在纠结,但阳光依旧耀眼,似乎不觉它的存在,於是我只得低下头来,再次细细读著随身的一本小书,只是思绪早已飞到她身边。
认识她,不,应该说是爱上她,只是最近的事。念专科以来,跟她同学四年了, 她之於我或我之於她,不过同学两个字。我玩我的社团,读我的芥川,听我的Air Supply、喜多郎;跟人家学参禅、画海报、编校刊;她,只是纯朴的来自南部的女子。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中午呆在教室吃便当(自己做的),睡睡午觉, 不参加我们那一票人的高谈论阔或对酒狂歌。放学了,就一个人走回宿舍,生活之 於她,永远是如此乾净而单纯的。对於我们这票五陵年少而言,乏味单调是生命的 杀手,自不会与她有任何交集。
第一次感觉到她的存在,是在一次(又一次!)失恋後的苦痛後。低著头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只想以肉体的疲乏折磨冷却麻木心中的伤感。走著走著竟然碰到她,在人群中同学两个字的意义变得亲密而强烈起来,遂请她去喝木瓜牛奶,也不知怎地,对她并无任何防备地,将心事全部宣泄了出来,然後喝著和著我涕泪的木瓜牛奶下肚。她只是静静听著,偶尔投我以同情的笑意,不发一言,一句评论安慰也无,就恁我说著怨著恨著,她只是位听众……。那一霎那,感觉她的目光中有一种体谅与包容,教我感激的心竟觉不安不舍起来,遂只能笨拙地谢着她,付帐,陪她回家。
自此後,她成为我的最佳听众,遇到挫折感伤,第一个就想到要说给她听。交换的条件是要教她功课(因为我的功课还可以)。关於那些男女情爱有的没有的,我不敢想太多,因为深怕这层会使我们之间单纯可贵的朋友关系,复杂起来。因此, 对她我敛起玩世不恭的五陵少年神态,犹如告解般向她述说我内心种种矛盾与挣扎 苦痛。而她,一如以往,只是静静当个听众,我必须学著去观察,揣摩她心中不欲 外人闯入的、深邃的内心世界。好像变成例行公事似的,考试前我就会把笔记整理 标示好,印一份给她;而在图书馆她总会跷课帮我占个位置,然後桌上有包热腾腾 的小笼包。下课後我会抱著书,陪她走到站牌等车,一直到她上车了,我才走回属 於我的站牌去。一份淡淡的情感,就这样孳生了起来。
那天大考考玩,她说晚上要跟大家去"疯狂"一下,要去夜游,问我要不要去。 我心想反正没事,去玩玩也好,就答应她了。是晚,跟她姊妹们、班上同学,搭了 公车上阳明山,然後沿仰德大道而上,伴著星光晚风,慢慢走著。我跟她走在一起, 聊著……。月光映射下来,将她脸庞轮廓变得模糊发亮起来,我发现今晚她的笑意 似乎特别迷人妩媚。收敛一下自己有点心猿意马的心情,跟她聊著些心事。山风吹 来,一阵幽香袭来,不是夜来香、不是木犀花,却是她身上的幽香。使我心中起了 莫名的扰动。两人越走越慢,落在队伍最後,索性就离队了,跟她走到瀑布群,两 人聊著,一阵风吹来,带著水汽,空气突然静默起来,只有水流声。我俩停止说话, 怕坏了这夜的宁静。我望著她,白皙的脸颊因走路而泛上了层红霞,明艳动人,终 克制不住心中的冲动,抱住她亲了起来。她似乎震惊於我的唐突,紧闭著嘴,恁我 的唇舌在她嘴上"亲"著。然後她一把将我推开,显然是吓坏了,脸色变得苍白起 来,泫然欲泣。我惊觉自己已经吓坏她了,只得懦懦说著对不起……。她转身而去, 我在後面追著,埋怨起自己的唐突与冲动,她只是快步走著,对我视而不见,更别 说是我的解释与道歉……
就这样,我的一时冲动坏了我们之间辛苦维系的关系。从那夜起,她刻意躲著我,不来问我问题,下课就闪出去,也不直接去坐车,害我在站牌空等她好几回,也不问我问题,考试前我藉故打电话到她的住处,问她准备的如何,暗示她我可以帮她准备功课,她却只是笑笑的回绝了。我感到跟她的情谊慢慢疏远,心中除了自怨自叹,还有份不甘。那天一下课,我就马上跟踪她,就著天雨蒙蒙伞花的掩护,我跟踪著她那粉红色的小伞,跟她进了图书馆,上二楼,我跟了上去,见她低著头读著杂志,我绕了过去,挑了个可以看到她的角落,也抓了本杂志读了起来,眼睛馀光则扫描著她。我终究不适合干跟踪的工作,低头读了一页文章,再抬头时已芳踪沓然。我快步走到窗户一望,粉红色伞花已经快步走出校门,我急急抓起伞追了出去,也不及撑伞就跑了起来,追到她身边。
她见我一身雨淋狼狈样,就停了下来。我喘了喘气,对她说∶
「我追的你好苦啊!」
「我又没叫你追!」,她幽幽答著,语气有点哀怨。
「是呵~都是我自己太傻!」,我忿忿说著……
「……」,她不答,慢慢往前走著。
「对不起!」,我陪著不是。
「……」,她仍不答。
刹那间我惊觉对於她的内心世界我所知有多么有限。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把我推开,如果她对我有好感〔我感觉的到〕,她为什么不理我、甚至她为何生气,以及为何我这么在乎她?是我真的爱上她了?还是只是不舍这份友情?抑或仅是不甘於自己被"抛弃"不理的不舒服。我无言,觉得再跟下去只是徒然,遂止步下来,望著她慢慢走远。
四月台北的春雨霏霏,我恁这絮雨如丝飘在身上,仅觉眼眶有盈泪的冲动,好像那枚越行越远的小粉红花,终将落坠於地,化为春泥,一去不返。

第二章
我知道我吓著她了。
在同学心目中,我是属於有资格玩爱情游戏的那种人。撇开外表不谈,因我杂学甚广,虽不精通,但至少在很多女生心目中,算是那种懂满多的,有脑子的帅哥。加上我会打屁,还算有点幽默感,所以很容易跟人家打成一片;加上五官也算端正,长相又斯文;至少照镜子时不会吓到自己。有时对著镜子也会自怜自恋起来。长到这么大,单恋次数到不少。也学著跟人家交女朋友,但就是联谊,看电影,吃饭,跳舞那一套。大概自己条件还不错,每次跟女孩出去,多少可以吃吃豆腐,小则拉拉小手,大则亲亲嘴,甚至……。哎~~就是没有遇过把我推开的那种,而她——兰——是第一个。
夜路走多了当然会遇到鬼,像我这么花心的男人,失恋的记录也必不少。反正只有第一次比较难过,认识一个德育护专的,也是去联谊认识的。跟她拍脱一阵子後才听她说有男朋友,还拿照片给我看。心高气傲的我不能忍受这种挑衅的行为(什么跟什么……跟我展示?示威?威胁?),遂很潇洒的跟她说再见。说好还是好朋友的,自尊心却让我不想跟她联络,好像这个人已经从我生命中消失,挥发一般。直到有一次吧!?走过仁爱路,经过一家常跟她去的Coffee Shop,猛然想到什么。就站在窗外面看著习惯跟她坐的位置:靠窗,两张长背椅,一只小茶几,绿格子桌巾,桌上一瓶插著几朵蔷薇,花瓣凋零满桌。想著想著自己竟有想哭的冲动。於是一个人呆呆走著,自仁爱路而下,一直走到中正纪念堂。这大概是印象比较深的一次失恋吧!?若说幻灭使人成长,我成长的方式却是谈恋爱;避免幻灭的方法就是浅尝即止。不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大家谈谈恋爱做做游戏,让情感有地方宣泄,就是不要当真。好比打场篮球,浑身弄得汗流浃背,体力耗尽了,打爽了,在旁边喘息时,who care刚刚比数多少。不管别人说我花也好,骂我游戏人生也好…… I don't care……这是我的恋爱篮球哲学——你可以为好玩,爽打球——就是不要就是不要为了那锅分数打球——打起来不爽,也不好玩。谈恋爱也是如此。
人不痴狂枉少年。我以自己这样游戏的态度为乐为傲。我还年轻,心情还不定;学著张清芳拉高嗓子唱歌。年轻的心是不易定不想定呵~~~~。只是想谈恋爱,想知道心疼心碎的滋味,对象是谁,找呀……找找找……把心掏出来……不可以……只能说说……千万掏不得,即便要掏,也无从下手……大概不曾真的爱过吧!?只是我的爱人(每一个)要我摘星星给她,我也拍拍胸脯说没问题。因为年轻,可以挥霍浪掷,可以醉酒狂歌,可以说了就算……现在年纪大了,回想起来,有点惊心动魄,当年的痴狂。呵~~~~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也是不当一回事的。
读著米兰昆德拉的,对汤玛斯边开人家头骨边吹口哨的帅劲不能忘怀,跟不同女人上床,就是不要在她家过夜——我——徐少青——就是要学这么帅,这么潇洒的主角。
只是我不知道,至少当时,什么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什么是生命中可以承受的??
什么是生命??
什么是轻??
什么是重??
是不是要碰到我生命中的特瑞莎,汤玛斯才会停止游戏??
我不曾也不愿去思考这些问题。对我们的青春,我们的年少,这样的问题太严肃,太深奥,也……太沉重。
我胡思乱想著。想到荒唐处,不免一笑。玩世不恭的结果,就是认真不起来。跟某一任女友去看部爱情片,连片名都忘了。我在里面睡得一榻糊涂;她则哭得稀哩哗啦。出了戏院她还红著眼眶,我则板起脸教训她:
"有啥好哭的……这都是编剧导演演员串通好要骗你们眼泪……还有钱的!!"
"好莱坞连几分钟一个高潮几分钟一个暴笑都设计好了!!"
……
我自顾自地念了一堆,表现出自己有多理性。回头却见她惨白著脸,咬著嘴唇。
当然,那是我跟她看得最後一场电影……哎呦……她叫什么名字来的……忘了……
有时也为自己的寡情感到恐怖心惊。
或许过度膨胀自信只为了掩饰自卑;
滥情只是为了补充自己流失过快的感情;
嘻笑怒骂只为了平息心中的空虚不安;
而游戏……是为了……不愿回家。
我就这样晃啊晃的……谈恋爱——失恋——又一次恋爱——又失恋……好像个无穷回圈。朋友只要看到我突然不聒噪了,变沉默了,或是呆呆翻著书,就知道我大概"又失恋"了。反正最多三天,我又会陷入另一次爱情游戏当中。
"不要因为恋爱或失恋而垂头丧志,那样违反恋爱篮球论",我跟自己这样说著。
我不知道一次又一次的恋爱游戏总会让我输光所有的筹码:青春的,感动的。寡情的缘由,在於滥情太过,不珍惜自己情感,任它流失於情爱游戏的赌桌上。而自己真的诚心爱过痴过??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是她使我在将近输光自己情感家当的时刻,把我拉了出来。
我只知道是她使我跳出情欲循环不绝的无穷回圈,知道单纯的可贵。
我只知道是她使我从滥情的缤纷迅幻迷梦中醒来,
邀我见
青天的青
白云的白
阳光的亮丽耀眼
她是兰
我这个汤玛斯生命中的特瑞莎……

第三章
其实兰不能算是美女。只能算是中等美女。记得中的特瑞莎吗?兰的感觉就跟她很像。属於那种贤妻良母型(我第一次看到她就这样认为),但在舞台上,她绝对不是光芒耀眼的女主角,当然,除了她自己的戏外。但是感觉她生命的戏一直缺乏男主角。(多年以後她才告诉我,是真的悬缺男主角)她就这样独来独往,好像没有人能进入她的内心世界。即便班上的女生圈子里,她似乎永远当个听众,不会有属於小专科女生的喧闹与聒噪,只是静静听著,笑著。
我常在想,要是没有遇到我,兰是不是就这样静静的听、笑;酷酷的走路,优游於她的小世界,或许是深邃悠远的,那是什么情景?
我也在想,要是没有遇到兰,我是不是还是只乱舞的狂蜂,恣意狎玩自己的青春、情感,或许终将身疲力竭坠地,或另有所归,那又是什么情景?
(当然,我不知道也想不到,我的生命将出现第二个重要的女人-莉-她的出现与不出现,又为我跟兰的生命带来或不带来什么改变?)
总而言之,也不知是生命中本具不肯服输的特色?还是真对兰动了情?自那个雨日起,我决心要重新获得她对我的信任,与,爱意……我如此认为。
我更认真抄笔记,考试前提早到校,将事先copy好的笔记重点放她抽屉(专科学校座位是固定的)。但往往第二天,看到笔记仍原封不动的摆在那边。
我买水果吃会多买一包,摆她桌上。她却笑笑,说她吃饱了,然後分给左邻右舍吃。
我会跟踪她……远远的,一如以前跟她并肩走。直到她到了站牌,上了公车。然後再走回我的站牌。
为了她,我加入书法社,写著歪七扭八的毛笔,弄脏了手脸,只是为了偷偷看她磨墨的恬淡姿态。
我第一次察觉到她的美,她的笑靥,她的眼神,甚至她低头浅笑的小动作,有多迷人。而我,竟未曾察觉过,这四年以来,她一直在身边啊!!只是我眩目於天边红霞的艳丽动人,却忽视了脚边芳花的恬静可爱。
很快的,我的脑子充满了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小动作,她的温纯软语。纸上不知不觉竟画满了她的名字。我想……我爱上她了……
我那一票狐朋狗友本来认为我只是在玩,还跑来劝我,好兔不吃窝边草,班对不好当,要是弄僵了将来天天见面多尴尬。我笑笑,也不想辩驳什么。只是加强我温柔的攻势。她会感动的,我想……。
令人哀伤的是她却不领我的情。对我对别人一惯是浅浅的笑,对我却多了份猜疑与距离。拨电话给她,只是例行式的问答,我无由探索出她的内心世界,遂只能言不及意;最後往往是我不堪这样尴尬的冷漠或疏离,主动挂了电话。剩我内心激动不已。
我原本已经有机会进入她的内心世界,却由於我的躁进,吓坏了她,使她重新退缩回她封闭的深邃的世界中。拒绝跟我沟通交往。我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我够帅,够迷人,一出手就能获得她的青睬,就像千千万万(略嫌……不……太过夸张)被我迷醉在怀中的其他女孩一样。
"像我这样好,她怎会不爱我??",对著镜中的自己,我自怜自艾地自语著。
我日复一日自虐式地对她迷恋痴恋著。上学校的目的好像只是为了见她。只要今天她对我一笑,心中感觉一股甜意,不能自已,感到人生很有希望。若然,就垂头丧气回家,想著从前及今日境遇种种,怨叹自己的唐突与她对我的冷漠,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泪沾衣襟……甚或枯坐到天明。
那天学校校庆,听说她以前国中同学要来找她,见她特别穿了件洋装,心中感到一丝妒意与惆怅。远远跟著她,因为下雨的缘故,可以拿伞当掩护。见她逛了几个园游会摊子,往门口走去。我跟了过去。蓦然,见她正跟一位高高帅帅的男孩讲话,那男孩很高,180左右。所以兰要仰著头跟她交谈。我见她一脸兴奋快乐模样,与那男生有说有笑,心中一阵凉意慢慢升起…………
(是的……一定是她男朋友……什么国中同学……)
(难怪最近她都不理我……原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比较高??还是比较帅??)
我的心中恣生出怨恨、难过、自伤、自怜复杂交错的感觉。喉头好似梗个大球,吞不下又吐不出来,一股被背叛的感觉很奇怪地生了出来。雨越下越大,我只是冷冷站地远远的,见他们谈笑著。天地一切彷佛不见,只有他们的影像,只是越来越模糊,由彩色而黑白,由黑白而起了层雾,然後雾加重……终於消失……不见。
校庆过後,我在家中大病三天。但她竟连一通问候电话也无。我的心已经不能再为她编出什么理由来安抚自己了……只有一点点恨……恨她……更恨自己。
回校上课,见她仍如没事人般。心中那股矛盾又起。本来决定要放弃她了,谁知一见著她,辛苦架设的所有防线随即瓦解。她的一颦一笑依旧吸引我的目光,牵引我的心情。哎~~~~我中毒已深。而她,竟仍如无事人般,可知,有人为你牵肠挂肚,辗转反侧??而你,依旧浅笑,似乎一切与你无关。若说我的唐突活该得到你的惩罚,你所给我的,是否已太多太过!?
很想找她说个明白,见了她面,又笨拙的说不出口。她也刻意逃避著我,大概戒心已起,知道我不过是醉翁之意,披著羊皮的狼,对我的信任与依赖只是辜负。所以我也没啥机会跟她沟通。
就这样,我日日上学成折磨的日子过去了,暑假到了。不大习惯没见到她的日子。打电话,说你不在,打工去了。写信给你,每天一封,全部没回。跟死党打屁聊天压马路几天後,竟然厌烦了起来。翻开登记"群芳录"的小本子,竟没有打电话的冲动,索性将本子丢到垃圾桶。你既绝然我便休!!
决心跟自己的过往告别,挥别那段滥情岁月,挥别那些莺声燕语,挥别游戏,挥别一切,昨日一切譬如昨日死,今日一切譬如今日生。我决定以新生的我去面对你,追求你,以我的生命,我的所有一切立誓,对天对地,一切有情。
收拾好行囊,我决定南下去找你。以我仅存的柔情蜜意,赌你对我的最後一丝丝情份……

第四章
正沉思间,一阵广播声因却把我拉回了现实。
"各位旅客,嘉义到了,要下车的旅客请依序下车,本列车下一个停靠站是……"
我猛然从座位跳起,踉跄地挤出列车门,心中担心著带来的那盒巧克力不知道挤坏了否?步出火车站,刺眼的阳光毫不留情地撒了下来,刺得我发眩,但一想到这是她的故乡,心中却泛起了一阵甜意。
看看手表,三点多。买了份地图,掏出口中的住址对照了一下。觉得时间尚早,她在嘉义炼制厂打工(这是她一位比较好的学姐告诉我的),应该可以去等她,比直接杀去她家好,也比较自然。或许她还会被我感动一下。找了一下地图,距离有一段,但走路我不怕。盘算一下时间应该还早,走到那边刚好。擦擦汗,开始了我的征程。
七月底的太阳是最火辣的,照在身上甚至有一股刺痛。路上柏油被照得有点软化胶黏,冒出缕缕暑气。我汗流浃背,但想著两个钟头後就可以看到她了,不禁生起了一股力量在心中。第一次有种为吾爱做些什么的感觉。我就像个吹泡泡的小孩,一恁自己的泡泡越吹越大,却不去面对泡泡会破的可能。
过垂杨路,路旁不是垂杨,却是羊蹄甲。一阵风吹来,感到阳光热力消褪了许多。莫非上苍怜我疼我,不忍这阳光折磨阻碍著我的追寻??却见天边一团乌云纠结起来太阳被遮了半边,似有倾盆大雨的迹象。不好,要是下雨就糟糕了,我没带伞。转念一想,下雨才好,可以跟她共用一伞,绵绵情话配上滴答雨声,岂不美哉?想著想著……嘉义炼制厂已经在望。看看表,不过四点半,她五点下班。
工厂门口有卖红茶的,买了杯喝消消暑气。顺便跟大门警卫打听一下。他很热心帮我查到了电话,兴冲冲打了给她。几次转接後,终於听到那令我魂萦梦系的声音。我热切地跟她说我来了,问她是不是在东门口下班,我在门口等她……
她却只是冷冷地问著我,我来做什么??
一如我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边,一如我的出现是多馀
没有没有没有半点情份思念高兴感动,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冷漠冷漠冷漠冷漠
我的心彷佛被浇了盆冷水,即使在这溽暑艳阳天,我彷佛堕入冰窖当中。一股寒意自心田升起,使我禁不住发起抖来。乌云占满了整个天空,就像我的心情。我不甘啊!!不甘!!坐了三四个钟头的火车,走了一个多钟头的路程,为了竟是"你来做什么?"这样一个绝情的答案……不甘啊!!我不甘!!
乌云越聚越密,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五点到了,我站在大门对面,最显眼的位置,用力辨识著每一个骑车出来的人影。十分钟後,终於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我在梦中早已温习千百遍的倩影,是她!!她把长发扎成两条小辫子,穿了件白色上衣,浅蓝牛仔裤,窈窕身影依旧,骑了车出来,只是见了我,无半点笑容。
我脸上堆著笑,却发现早已想好的开场白竟说不出口。
"你来做什么?",她冷冷地问著。
"来看你呀!!",我应著,僵硬地陪著笑脸。
"现在看到了,我要回家了",她话毕蹬著脚踏车便走。
我没想到她有这样的反应,竟呆看著她骑车而去。等她离开近一百公尺我才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始追了起来。她却好像全然不知我在後面追著,迳自往前加快了车速。我越追越慢,越追越累,脚步越来越重,一颗心似被刀割剑砍後丢弃,只是一直下沉下沉……
我们的距离越拉越远,最後,她终於离开了我的视线,我早已模糊润湿的视线。
一阵闪电後,豆大的雨滴泼水似地撒下来……
我慢下步伐,似在拖行。雨越下越大,很快使我浑身湿透。我像自虐似地在雨中走著,恁这雨打痛我的肌肤,穿透我的身躯,犹似这雨可以涤去我所有的痛苦哀伤;又希望自己能在这雨中就此溶解消失,化为流水而去。
没有人看到我脸上的泪水,因为早已为雨抹去。
没有人听到我心撕裂的声音,因为早为雷声掩盖。
我像具行尸走肉般在雨中踱著……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不断浮现著一句话:
"Ilosther!!"
"Ilosther!!"
"Ilosther!!"
"Ilosther!!"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样走回车站的。这阵雨来得急,去得快。只剩我一身狼狈。既已如此,Idon'tcare……若说女为悦己者容,男子又何尝不是如此?既然伊人已去,我又在乎旁人如何看我??我自弃起来,也不管旁人奇异或怜惜的眼神,恁这雨水自身上滴落滴落……。
买了回程车票,呆坐在月台等车。雨水仍在身上渗著,一阵晚风吹来,感到一阵寒意,打了个喷嚏。打开背包想取出面纸,却赫然发现那盒巧克力经雨淋日,已经变形破烂。取了出来检视,犹似检视著自己的心,感到一阵苦涩,遂把它轻轻推进垃圾桶,一如我的痴心。
月台上播起了蔡琴低沉富磁性的歌声
"再爱我一次~~~~~~~~~~~"
我感到一阵鼻酸,只是自己强迫自己忍著泪水,不能再哭。雨早已停歇,只有汇注的雨水水流淙淙。看到一朵羊蹄甲花随流而下,在水面上转两圈後,消失在漩涡中。
我彷佛想到什么似的,用力抹乾了自己的泪。
火车已进站。

第五章
叶底寻花春欲暮 折遍柔枝 满手珍珠露
不见旧人空旧处 对花惹起愁无数
却倚栏干吹柳絮 粉蝶多情 飞上钗头住
若遣郎身如蝶羽 芳时争肯抛人去
——周美成·蝶恋花
人有种心理自卫的功能,能主动忘却模糊一切痛苦悲伤的种种细节,而回忆,每每在痛苦难过时中断;因为人总要过日子,不论你苦痛有多深,明天还是要继续,世界不会因为你一个人的难过而改变的……当然,从浑沌(chao)理论来看,并不是如此。而对每一个深陷情爱的男女,雨是因为爱,因为悲伤而下,阳光是为了荣耀爱情的光亮耀眼,是一点也不奇怪的事。记忆,似乎永远可以持续下去,如此清晰,历历在目,如同昨日才发生的事……
自嘉义回来的日子怎么过的,记忆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都没有哭。
只记得自己像支受伤的兽,躲在自己巢穴中,舔拭著伤口,感受那份痛澈心肝;找些使自己忙碌,可以淡忘伤痛的事。忙碌使人忘情,遂找了班上另一位死党(奇书网-Www.Qisuu.Com),两人相约去爬合欢山,在这炎热八月天,只为流汗,忘却……
背著登山背包,搭了一大早台北发的野鸡车,到台中换乘客运,赶到大禹岭时,不过中午。顶著大太阳开始走,聊著彼此的心事。高山特有的景致像个大屏风罩在四周,人,变得渺小不已。在这样大山大水的环境下,个人的喜怒哀愁,似乎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夜宿松雪楼,因轻微的高山症而失眠。走到室外,山风袭来,有点微冷。披了件外套踱出来,却为满天星斗所被震慑!!
那是平地未曾有过的经验。
满天的繁星向你眨著眼,彷佛一块被针扎的千疮百孔的大黑布,连银河都清晰可见!!远的、近的、红光、蓝光、白光…….
至此才知道穹苍两字的具体意义。
时空的意义被解散融合。极目所望,不仅是不同位置的星球,且是不同时间下的星球,或许有些星球正在诞生,只是未曾为我观得;或许我赞叹眩目的光亮,只是颗早已死去星球在时间轴留下的幻影。遥岑远目,献愁供恨,在这样令人震慑屏息的穹苍下,我竟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哭吧!哭吧!!终於为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藉口。是哭这生命的短暂渺小。哭人力之有穷;时空之无穷尽。哭生命中必然之不如意、求不得苦……。
至今对上合欢山的细节仍历历在目,彷佛昨日。特别是那一个夜,犹记得,自己暗暗许下了一个誓言,再不要为情所苦,还我潇洒飘然本色;不去强迫别人爱,也不强迫自己去爱。或许我该像星光,只是轻柔地照射著她,让她自然浴於这柔和星光;而不是强迫她接受我炙热的情火,烫伤她,更烧痛我自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如果她是值得的,我愿花上一年、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时光,去接近她、爱她。不论结果如何,我只要给出我的诚挚的爱意,让她快乐,高兴,那就够了。
我决定敛起我紧迫钉人式的追求,先从朋友做起——一开始都可以,现在为何不行!?我收起对她日益浓洌的爱意,因为我知道,她怕承受不住,她怕接受後被我伤害,她认为我不是认真的,对她只是一时兴起。
她怕我只是玩玩。
开学了,我回到起点,用最笨的方法追求她。我收敛起自己的年轻气盛,一方面是因为她,一方面也是自己的确成长了不少。幻灭是成长的开始,若是人不痴狂,枉费年少;狂歌作梦的表情终将因岁月的过往而趋向於沈淀内敛,这是一笔交易,以成熟换取热情。我收起自己的傲气,我要求自己改掉坏脾气,爆裂怨天尤人的习气。
多年以後,回想这段岁月。无论跟她有没有结局,对她,我只有感激。她教我正视自己生命中,讨人喜欢跟惹人嫌的成分;要爱别人,先学会认识自己,喜欢自己。她教我爱人的方式不是口口声声说著爱,强要别人接受你自以为是的爱的方式。她教我重新调整检讨自己对待人的方式。她使我从一位自以为懂得爱情的五陵少年,蜕变为懂得爱人、对情对爱谦逊的成人。纵然她自始自终未曾跟我说过一句道理,爱情的道理。
我俩刻意不去提暑假发生的事。我主动帮她在图书馆占位子,帮她编实验数据,帮她温习功课。她则以她爱的方式回应我。偶尔给我一个微笑,一句谢谢,一个苹果,一袋水煎包……平平淡淡,细水长流,才可大可久。
就这样,她不愿意承认,我慢慢默许的,一份情愫滋生起来。因为要共同做实验,所以要一起留下来编实验数据(要编实验数据是因为实验没有好好做;没有好好做的原因是因为忙著聊天打屁),因为要编数据只好晚点回家;因为晚了,刚好学校有放电影,就"顺便"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就两个人聊著电影的种种感想,踏著月色回家。台北的夜,淡淡的romantic……
那时的台北还没出现捷运这支大怪兽。遇到木棉花开的季节,整个忠孝东路上一片火红,似在炫耀展示著青春的火花娇艳。两人在学校越留越晚,刻意避开下班的车潮。我陪著她坐公车回家,或陪她走几段路,到了最後,乾脆陪她走路回家。
走过陆桥,沿松江路而下。跟她说著发生在都市沧海桑田。说我老爸刚上台北时,松江路还是一片稻田,如今已是大小银行林立的台湾华尔街。跟她说著小时老爸要我练拳头的往事,展示给她看因用力过猛而微微脱臼的手臂。她则说著小时她常将名字左右颠倒的往事,结论就是小朋友的名字取的越简单越好。就这样子,我们开始无话不谈起来,就是口口声声不谈情爱。
因为那是一种感觉,在心中,不能用嘴说出。

第六章
曾经有这样的时刻,你会认为花的红,叶的绿,只是为了彰显爱情的多彩缤纷;曾经有这样的日子,你会认为海的蓝,云的白,只是为了衬托爱情的明亮舒畅;
若说我不曾爱过,我不敢肯定;但跟兰……至少是第一次,知道爱情可以是平平淡淡中引人回甘不已的,生命真滋味。
每天上课,就是为了看到她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她的浅笑。尽只是期待下课後,陪她踱过光华桥,走过长长的松江路,见夕阳把两个身影越拉越远,直至路的尽头。多少个晨昏,在光华桥上,台北喧闹的红尘中,见到落日冉冉而下,时见栖鸦,感受这奇美诡异的风景;多少个夜晚,一场电影过後,与她漫步在台北的星空下,没有星子眨眼,没有月亮,只有高架桥上的卤素灯,一如剧场聚光灯般,将整个天空染为耀眼的橙。或是跟她晃到晴光商场吃碗冰,挑些小配件小东西,为买到些不错的便宜货高兴一晚。或是乾脆走远点,到尽头处的新生公园,见飞机划过圆山饭店的景致。然後踱回她家,送她到门口,拉拉她的小手说再见,再一个人转两次公车回家。
这样的日子感觉好饱满,每天从她家坐公车回家,总觉得心中满满的,有点甜,有点喜,有点盼望,有点期待。纵然她不曾对我说爱我。
或许生命也好,爱情也好,本来就应是如此澄澄静静、轻清澈澈、慢慢缓缓。伤心,苦痛,源於对自己及对方要求太多,或是已尺量度生命,自然觉得这里少一尺,那里多一丈。只有抛开追求的欲望,让爱自由,或许才能优游其中不为所陷吧!?
一个礼拜六,两个人索性翘了一上午的课,相约去看海。
"反正你可以帮我补课",她俏皮说著。
两个人跳上公车,一坐就到了基隆,转车到鼻头角。带著她去造访一位住在海边山上的故友。老友不在,他父亲倒是很热络。跟他爹借了钓具,今日,且让我们扮作渔子吧!!
跟她到海边,挑颗安全的礁石坐了下来。我准备著钓竿,钩上南极虾,应是美味的食饵。她则整理著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礁石上的海蟑螂爬来爬去,似乎抗议著我们侵入他们的地盘。弄好了钓竿,一人一支,开始学那姜太公。只是没那修养,不止入水三寸,还加了双钩。没几分钟,她的钓竿已经有鱼信,拉起来一看,是支五彩斑斓的小鱼,帮她脱钩丢到水桶中。没多久,她的饵又有鱼来咬了,又钓到两支;而我的竿就是没有动静。
"呵~~,兰满会钓鱼的嘛!!",我打趣著。
被我一夸,她有点害羞的低下头来,抬头又见我一脸杠龟的表情,不觉噗嗤一笑。我索性放下钓竿,远眺起来。极目所望,只是海天一色,在天涯尽头,有一条分界线,隐隐约约。阳光透过云层而下,化为几到光束,是不是像布袋戏说的,"金光闪闪,瑞气千条"。海风轻拂著脸庞,彷佛她的手摩娑著,很是轻柔舒服。浪花轻轻激打著礁石,虽未卷起千堆雪,却化为雪白碎花片片。
浪花,是海的泡沫,是美人鱼的泪化成。
正在分神之际,她却惊呼一声,原来是鱼来咬我的饵了。猛力一拉,还很沈,心想此回大概可以雪耻了。拉起来一看,却是支涨的鼓鼓的河豚。"哈哈哈哈~~",我两相视大笑,我尴尬地将它丢回海里。看看桶中几条游来窜去的小东西,徵得她同意後,索性也全放了生。
"下回别再贪吃了",我们煞有其事对那些可怜小东西说著,然後相视一笑。海风吹来,将她的长发吹得飘了起来,特别有一番风致,竟令我的心有些荡然起来。
跟她收起钓竿,上岸,经过一片小草原,却看到有人放养羊群。对著羊咩了几声,跟她嘻嘻哈哈走上斜坡,慢慢上爬。我伸出有点汗湿的手轻轻抓住她的小手,她也不挣脱,一恁我握著。我感受她轻软的手掌渗著汗,又似能感到她的悸动,自心传手,沿臂至掌而指尖,终於传入我手,似电流般,与我心跳共振著。走了段斜坡,到达灯塔。坐在短墙上,就任这海风吹拂,我也不放开她手,就只是这样轻轻握著。蓝天、白云、潮浪……世界,彷佛不变;时间,犹似静止。
轻柔海风吹来,带来属於海洋,属於热带的气息味道。她怔怔极目远望,又好像在思考著什么。长发随风飘动起来,有几丝因汗湿而贴於额头,脸庞白里透红,胸口还在起伏著,大概是刚才上坡吧!?我掏出面纸帮她擦擦汗,看她娇颜明艳不可方物,忍不住心中情动,将嘴凑了过去。她却微微将头一偏,以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著:
"少青,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惊觉自己的唐突,赶紧跟她陪罪。
"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不希望太快……"她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著。
呵~~这令人怜爱的小女人啊!我又爱又怜,无以名状,只是更握紧了她的手。
就这样,两个人挽著手,坐在灯塔前的短墙上,就任这海风轻吹著,犹如两具历了好几劫的石像,时间岁月,不留下痕迹。
海边的落日,是美的令人永生难忘的经验。就看到一个大火球没了热力,只有温柔的馀晖,然後在惊叹间消逝於海的尽头,在那一霎那,火球翻滚著,海涛也搅动著,彷佛是有机的生命体,消逝它的最後光芒。与兰贪看落日,走到站牌等基隆客运时,天已渐黑。等不到十分钟,却来了辆空空荡荡的空车。跟兰跳上车,挑了个位置坐下。车开动,晚风就从车窗灌了进来。客运飞快奔驰著,兰靠在我肩侧睡了起来,看著她的脸庞,睡中仍带著笑意,忍不住有一亲芳泽的冲动。车子在山凹转了个弯,大又再次映入眼帘,只是黑色的海洋上多了几艘渔船,捕鱼的渔火点点,像是海上的萤火虫。
想摇醒她来看,不过终究没有。我想,以後多的是机会带她来看吧!?
正想著,车子一转弯,渔火又不见,只有冷冷的海风吹来,我关小窗户,把自己外套披在她身上,却看到满天星斗跟我眨著眼,彷佛在合欢山。

第七章
那是一个戒严末期,禁忌仍未突破,但社会生命力汇积澎湃,欲挑战突破禁忌的年代。1980年代的台湾。有江南命案、一清专案、民进党组党……整个台湾社会犹似一锅接近沸腾的滚水,虽未见热水沸腾,但蒸汽滋滋上冒,已有冲开锅盖,翻天覆地的态势。
而我、兰以及数以千万计所谓乖乖的好学生,仍躲藏在校园纯净安全的环境中,不食人间烟火的,谈著自己的恋爱,为著社团考试担忧。一墙之隔便是台北的十丈红尘,但对於我们而言,这墙的隔绝效果似乎如此钜大难越,使墙内的我们疏离隔绝於整个社会的前进步伐。我们有意无意间接受著专心读书的教诲,墙外的世界,如此遥远。
唯一比较反禁忌的事,似乎只是到台大对面的书摊,买本《蒋经国传》或郭廷以的《近代中国史纲》,乃至於自由杂志社出的禁书,如彭明敏的。然後在同学间偷偷流传著,一如念初中时流传著A书一样,享受一下"雪夜闭门读禁书"的刺激。当然,这是唯一有胆子做的事,至於真实的社会运动的参与,似乎是如此禁忌,陌生,而又遥远的事情。
我们就这样,在台湾社会弥漫一片欲突破禁忌的焦躁气氛中,度过在学校的最後一年。毕业前,班上办了一次北横健行,我跟她都参加了。
第一天,到桃园复兴乡,路上人很少,桃李花红白争艳,空气中弥漫著股香气,令人忘却走路的疲累,只是愉快的聊天说笑。
那晚,在溪畔露营。跟同学们搬东西,搭帐篷,升营火。由於五年同窗,朝夕相处,毕业在即,最後一次共同出游,大家有些离情依依起来。搭好了营帐,煮晚餐吃,钓鱼,弄到吃晚餐时,已经日暮时分。虽然山野菜馐有点简便,但多了份素朴的野趣,加上许多人表演些平常不为人知的拿手菜,倒也吃得嘻嘻哈哈,十分有趣。
饭毕,大夥儿拎著手电筒去抓虾,我则跟她沿著河边慢慢走,享受这舒服的山野景致。天星已现,缀得满天闪耀,下弦月斜挂天边。我跟她走著走著,露营区喧笑声逐渐远去,我就顺势轻轻牵了她的手,俩人肩并肩走著。兰今天穿著一件粉红上衣,蓝色牛仔裤,看起来别有一番俊逸英气。河风轻轻吹来,很是舒服。攀上颗河边大石头,走下石子滩。跟她坐在石头上,脱去了鞋袜,把脚浸在冰冰凉凉的河水中,任这柔软妩媚的河之女神轻柔的摩娑著脚底。月光星光映在水中成为破碎震荡的波光,几点萤光在河面上飞舞著,交相映射。此情此景,与她不复言语,看著看著,竟有些痴了。
这样的景致,似乎一句话都是多馀的。我俩静静坐著,彷佛物我两忘,就融身於这石,这山,这水,这月色星光中。唯一感受到的声音,竟是彼此的心跳。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若是伊人不在,尽是天上宫阙如何粉雕玉琢,雕楼玉砌,又有何义?且让我忘却天上人间,此情若是久长时,刹那即是永恒,今夕何夕,又有何义?销魂当此际,且恁我俩以情怀如水酹这江月罢!!
月光映在溪面上,反射在她脸庞,有几份迷离悠远。一阵幽香飘来,不知是来自花香,还是人香。我心中感到一荡,一股异样情愫生了出来。我轻轻把玩著她的小手,觉得她温润的手似乎渗出了点汗。我将头靠了过去,闻她阵阵发香,与适才的香味有点相同,又似乎有异。我轻轻朝她耳朵吹气,她转过脸来,脸颊红润,表情似笑非笑。我终於按捺不住,将嘴凑过去,轻轻亲了她的脸颊。她稍微躲避了一下,我见她并不生气,索性大起胆子,双手环抱著她,拥她入怀。感到胸前一股温香软玉。我更抱紧了她,只见她闭起双眼,胸膛正快速起伏著,双颊泛起桃红。
我轻轻将唇盖上了她的唇。
这不是我的初吻,却是让我最震动的一次接吻经验。
所谓的灵肉合一就是这种与心爱交融的感觉吧!?
我忘情的吻著她,脑中一片空白,彷佛思考的工作已经移交嘴唇进行。我俩用唇舌感知著彼此强烈的爱意,似要啃舐下对方的所有。两个独立的生命在此融而为一。时间彷佛静止,天地悠悠,好像只是我俩所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俩自激情中慢慢苏醒过来。我仍旧轻轻抱著她,见她泛红的脸庞,好美好美,只想就这样永远抱著她,永远永远抱著下去。她不言,我不语。言语似乎是多馀的。是的,终於还是发生了,但我俩,没有遗憾怨恨。因为我们的重视与珍惜,寻寻觅觅後,挑了一个最适合的时间地点让它发生,如此自然,如此美好。
因为甘愿,所以没有怨恨;因为相爱,所以没有遗憾;因为珍惜,所以可贵动人。
两条灵魂彷佛又近了一步。似仍陶醉於刚才交融的那份感觉,久久不能自已。慢慢跟她踱回野营区,营火晚会已经开始。大家围著营火唱歌,玩笑,她坐在我对面,隔著营火望著她,火光在她脸庞跳跃著,显得娇艳动人。其他人彷佛化做一个个模糊晃动的身影,只有她,似乎清清楚楚的朝我眨著眼,浅浅笑著。营火,彷佛有生命般变换著舞步,闪烁跳跃。眼中所见,只有她的身影,盈盈浅笑;耳中所闻,只有她的笑语嫣然;风中,似乎飘满那股熟习的淡淡香气。兰,当是花仙子的香气吧!?
夜渐深,守著营火的人慢慢减少,最後只剩我跟她。月落星沈,炙热旺盛的营火只剩馀烬蕴放著微微的光热。我拿树枝无意识播弄著营火,看它慢慢吞噬著树叶,以它最後的光热。她也静静看著营火不语。或许青春虽美,终究只是旺盛动人的营火,终不能燃烧一夜;终究要化成灰烬褪去光热。所有快乐悲伤的,终会过去。我呆呆望著营火馀烬,有些怜惜不舍,又有些伤感起来。是呵~~今宵多珍重,纵然曾经拥有比天长地久或许重要,但,人总是贪心的吧!?心中一股想与她相守一辈子的冲动,但自己真有如斯能力与力量?她又肯吗?
望著自己的映在地上的身影,竟有几分伤感,无力,自己不能再想,遂朝她望去。
她偏过头来,朝我一笑,投以我一个肯定坚毅的眼神。
1987年,我离开学校,脱下白色学生服,穿上草绿服,青涩地学习当个预官少尉。
那一年,台湾解严。

第八章
独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 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人会得凭栏意
也拟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 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柳永·蝶恋花
随著毕业,入伍,一切彷佛快速地不知令人思考下一步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一片慌忙混乱後,我已经开始学习馒头早餐加跑步答数的日子了。而兰,毕业後就在台北一家小公司上班。说也好笑,我下部队的地方是嘉义某个步兵师,她的故乡;而她却呆在我的故乡——台北上班。两个人的距离,超过了三百公里。
有人说:"恋爱的距离,最好不要超过一百公里。因为感情的热度,与距离的n次方成反比,n是恋人个性、情感强度、以及有心程度的函数"。时空的距离却会使感情变质,听了太多太多兵变的故事,面对自己感情时,除了祈望,就是尽其在我吧!?
当兵最大的苦,其实不是来自体能上的操劳,而是来自内心的苦闷。一个预官少尉参谋,在职业军人的眼中看来,是不配与他们为伍的。我尝试著以他们的语言,他们的思维方式,去揣摩解析一些军中事务的种种。慢慢地,我这个菜鸟预官倒是稍微打进了他们的圈子。白天写写公文,做些杂事,晚上晚点名後跟他们喝喝小酒,听他们吐吐苦水,有关升迁什么的。莒光日看电视,边克服瞌睡虫的骚扰,边看他们大骂民进党(那时叫x进党或是冥进党),然後等著中午加菜。跟其他人,除了几个同期预官,实在没什么内心话好聊的,不外乎骂骂长官,劝劝酒,或暧昧地说个黄色笑话军中秘辛什么的。心中极度苦闷的我惟有把自己埋在书堆中,一有空闲就看看书,不然就是写信给她。心中像个飘荡在洋中的船,她,似乎成为感情的归向。
晚点名後,踏著月色步行一公里到门口打电话给她,再顶著浓雾回宿舍,已经成为每日的例行公事。只是在短短三分钟通话时间,真能倾注我所有思念与情话?!怕只能上言长相忆,下言加餐饭吧!?虽是短短的问候叮咛,却是一天所有思念的总结;没有听到她的言语轻笑,彷佛感情没个落足所在,似乎只有她的言语,能带来笃定安心的入眠。
也不是没有闹别扭的时候。时空距离带来的焦躁无力感,心中微妙的敏感妒意,往往会使我们斗嘴甚至冷战起来,但最後的结局往往是我陪著笑脸道歉了事。因为绝大部分的事端,往往源於我不由言说的不安全感与莫名其妙。即便她错,我也不忍对她苛责,因为思念的苦楚如此刺人而难以承受,纵有千错万错,抵不上绝然的冷漠。我不能忍受她因赌气而对我的决然,只有厚著脸皮赔不是,谁对谁错真的如此重要吗?谁输谁赢又当如何?我就这样让著她,爱著她,想著她的好。
始终不能习惯於与人言不及义地闲扯打屁以及买醉寻欢的颓唐,只有把自己对她深刻的思念与疼惜倾注填满於每张信纸空间。在芒果树下读著她的信,彷佛可见她浅浅的笑意荡然纸上;在蜷曲睡袋中用力思索著她的容颜,彷佛她腼腆带点关注的眼神正恁凝眸,伴我入眠;查哨的夜,一片萧然冷瑟的营区中,似乎可闻花香,那属於她的气息。我何其有兴,结交如此深情女子,在我感情最须倚柱时,与我肯定坚毅的眼神。
逢休假的日子,我总会搭上星期六下午5:30发的中兴号,花上三个钟头的车程,只为与她相逢。当车过中山北路,属於台北都会的风情在这华灯初上时刻展露无遗。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凋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台北,夜未央,属於草绿服的,军队的,流汗粗砺的记忆,似乎暂时淹没遗忘於这京华烟云中。
她给了我份笃定,不须寻寻觅觅,在灯火阑珊处,她正凝眸迎风而立。
而我深深知道,纵便我梦里寻她千百度,终不如一个忘我的拥抱来得真实。
见面的时刻总是恨短,即便再尽力留伫珍惜,往往不经意间,又是归去时刻。从未要求她来车站送我。一个人离开的苦,胜过两人的依依不舍。是罢!?是罢!?送君千里又有何益!?两情若是久长时,且让相思化做梦中的灵犀相通吧!无须在歧路,儿女共沾襟。就这样,我们的情感在平平缓缓柔柔顺顺中慢慢地走了过来。
恼人的春雨过後,便是近端午。那年夏季特别炎热,加上台湾甫自戒严的桎梏中解放了出来。沛然无御的社会力爆发出来,形成一场场集会请愿游行,社会似乎动荡於这一波波旺盛爆裂的解放禁忌运动当中。
一个艳阳天的午後,从外头督训回来,看到几个少校围著电视,面目凝重地围观著。我好奇凑了过去,却看到一大堆老农民戴著斗笠绑著布条,集体坐在台北火车站前的忠孝西路上;远方则是层层警方部署的铁丝网及镇暴部队。镜头所带处,棍棒石块齐飞,示威群众与警察终於起了激烈冲突。常在电视上看到韩国学生的示威运动景象,在台北街头重演。我熟悉的故乡,台北街头,已经沦为一片杀伐喋血所在。我看到镇暴警察拿著棍棒猛揍"暴民",我看到一个个流血满面的血腥镜头。在我不忍再看的间儿,一位少校开口说话了:
"他妈的!!……只要给我一个战车营,我就把这些暴徒全给毙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自心中生起。
我不明白什么原因让朴实诚恳的农民变为走上街头的暴力群众?我不明白何以我们的警察我们的百姓会演变为在街头的喋血追杀?我也不明白这些问题的背後,原来是四十年来压抑隐忍的结构性问题。
我只知道,不该以暴制暴,以血还血,来对付同活在这片土地的人们,无论你的理由有多冠冕堂皇。
我深深思索著政权,压迫,革命,与结构犯罪暴行的种种,却越想越混乱,茫然,无知,害怕……
我感到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焦虑气氛,彷佛现有的一切即将沦亡不见,而自己所能抓住掌控的,竟是如此稀少可怜。
那是五二○事件。台湾第一次爆发的大规模街头请愿暴力事件,也是台湾政治走向成熟自立所历经的一次大阵痛。
而我,只是个苍白无力的小少尉,数著我的馒头,心中牵挂著的,只是与她的种种情事。街头暴力事件的冲突,终究只是他人之血,除了报上有限的报导及莒光日口径一致的谴责外,自己所站的时空彷佛独立於外,无从了解真相甚至参与。我不知道,就是这样一场场冲突暴力,流血抗争,经由探索与学习,使台湾慢慢走了过来,一如学步的婴儿,在血的教训与洗礼下,艰苦但有信心地走出桎梏,迎向九○年代。
我更不知道,台湾社会至此冲突将息,趋於和缓;
而我感情的风暴与冲突,才要展开。

第九章
我从春天走来 你在秋天说要分开
说好不为你忧伤 但心情怎会无恙
为何总是这样 在我心中深藏著你
想要问你想不想 陪我到地老天荒
如果爱情这样忧伤 为何不让我分享
日夜都问你也不回答 怎么你会变这样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像你说过的那样的爱我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到底你会怎么想
——-陈升·为爱痴狂
秋去冬来。跟兰的感情很稳定的维系成长著。这种细水长流型的恋情是一种幸福。因为感情生活有了重心,有了笃定;飘泊的心可以暂时安顿下来,所以我埋首於书本,希望退伍後能重回学校,一圆专科生普遍会有的大学梦。
爱情的鼓励,幸运,加上无数夜的苦读,我於当兵期间通过了高考。因此我得以利用同等学历报考研究所。若说要感谢的话,我要感谢兰给我的坚贞恋情,使我免除被兵变的心理威胁,全心全意为退伍後的日子做打算。
1989年,大陆发生六四事件。所谓的国家的、体制的、政权的暴力赤裸裸的施行在人民身上的镜头在媒体上重演著,挑衅著我们的良知与感官。在这样全岛弥漫著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下,我退伍,考上研究所,并进入新竹的T大就读。而兰,换到另外一间大公司过著上班族的日子。
就这样,因为学业的缘故,暂时按捺下与她共赴红毯那一端的冲动。反正我俩觉得一切都是可以掌握的,等学业告一段落,再结婚不迟,她会等我,我会等她,这是默契,不用多说。
若说故事到此告一段落,也许是个最好的结局。
但是,生命中偏偏会有许多转弯,有的是令你惊喜的转折;有的则是令你神伤的变卦。正因为生命中充满了种种不确定性,你才会惊讶发现,自己能掌握控制的,竟是如此稀少可怜。
话说回来,也不能将一切全然不负责任的归因於命运。你走的人生历程,你做的选择。人生是一个处处你要makechoice的过程,在每个关节上如果你作了一个不同的选择,你往後的生命或许就是个全然不同的故事了!!遗憾或幸运的是,我们永远不知到自己做的这个选择对不对?有没有更好的路走?影响的层面有多大?
正是因为生命不能重来,每个人的生命才是个独特的存在。正因每个人做的选择不同,所以展开不同的人生。
如果说兰是我生命中的特瑞莎,使我这个自命风流的汤玛斯收敛起自己的滥情,专注於单纯的喜悦与满足。接著,在T大的两年,我碰到了生命中第二个对我意义重大的女人。
她是莉,我生命中的莎宾娜。
莉是和兰完全不同典型的女孩。兰个性沈稳理性,甚至带点酷;莉则活泼热情,柔情似水。兰认真笃实;莉则才气洋溢。兰远在台北;莉则近在身边。她们之间有太多太多不同,让我无从比较选择起。她们之间的交集,大概是同时与我陷入了情感的漩涡吧!?
自己审视这段故事,犹会自责怨叹起自己的滥情薄幸。自己也说不上来何以能辜负兰对自己的一番信任与托付,容许自己陷入情狱当中。自己也说不上来何以自己要去背弃这与她订下的神圣的盟约,容许第三者的介入。
是不再喜欢兰了?不是,绝对不是!!我仍深爱著她的。是莉比兰好?也不是!我说过,她们是不同典型的女子。是因为读书生活无聊?受不住外界诱惑?是自己太滥情?或许吧!?
是身不坚,可恶如贼,既知如此,何以放荡!?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爱情诚然没有谁输谁赢,没有是非对错,但却有背弃可言。
跟兰有太多共同回忆与过往,她的坚贞痴情,在在使我感激心动,这份平稳但甘甜的恋情我无法割舍。但莉对我的痴心一片又使我重尝初恋的喜乐,对日子又惊又喜的期盼与希望,又在在使我痴迷不已。
我像个走钢索的人,偏向一方即掉入万丈深渊。我更像个玩火的人,为绚丽夺目的火光所吸引诱惑;却又受烈焰焚身的威胁与恐怖。
你当然可以骂我是脚踏两条船的薄情郎。我早说过,我不是痴心汉,只是花心为兰所降服收敛,并不是就此打住。莉的出现使那颗花心又蠢蠢欲动起来,我想尝试另一种恋爱的可能性。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什么是轻?什么是重?兰比较重,抑或是莉?
我不知道,也无从抉择。我只是一个优柔寡断又滥情无比的可怜虫,一恁自己被解放的心到处奔窜飘荡,无从止歇;我只是春日裘飞蝶舞的无情薄幸,恁自己的有心无意辜负多少花儿垂青。
兰花高贵,茉莉芬芳,遗憾的是,我仅能取一。
梁祝协奏曲在耳边响起,我忽幻做彩蝶,再次飞舞於那个多情多伤的春日过後,那永远令我心醉神驰却又不忍回首的时光。
台北爱情故事,在台北新竹间上演。

级别: L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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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表于: 2011-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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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抬头数著檐间的雨滴
多么希望落下来的是你的唇印
和那个男人之间 今天要划下休止符
呵 天气放晴了
歌手声嘶力竭地唱著:「当你的爱人就好!」
不等你了
从此以後
晴朗的星期六和飘雨的星期二都没有两样
—— 万智·八月的早晨/Sarada Kinenbi
「看到什么了吗?」 一句友善的问候把我拉回了现实。
「没什么……随便乱看。」 我腼腆地放下望远镜,朝那男孩笑笑。
一个黑黑瘦瘦,笑起来两个酒窝的大男生。稍微深邃的眸子透露出部份的原住民血统。
「快点呦~~前头的人都走远了。」 他又笑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好健康爽朗的男孩。
「好!!我马上来。」 我也笑笑,快步跟上队伍。
九月的清晨,微雨的贡寮。雾气弥漫,只有此起彼落的山红头叫声。
我是莉,二十五岁,未婚,刚失恋两年。
胸前挂著一副八倍望远镜,为著写篇自然生态的报导,牺牲了假日的好眠,跟一群鸟友们踏著薄薄的晨雾,寻觅可能的鸟迹,这树丛中的小精灵。
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怎地,自告奋勇地跟老编揽下了这个系列报导。
「可是你一向都是跑艺文新闻的。那些鸟人都是上山下海的,你可以吗?」
老编推了一下厚厚的眼镜,有点怀疑地看著我。
「可以的。就是想换换口味呀!」 我撒著娇。
「而且我以前也下过些功夫研究过这方面的东西,我应该可以胜任的。」
我坚毅地说著,宛若誓言出征的战士。
「好吧!那你就去试试吧!回来腰酸背痛可不要怪我没劝你。」老编没力地咕哝著,我回以他一个笑,加上鬼脸。
只是想换换口味么?
还是期望遇到他?
他会跟他的她一道来么?
人家是对鸳鸯,而我呢?
他是个爱鸟的人,假日就背个望远镜跟人家上山下海,只为寻觅那跳跃飞扬忽隐忽簌的鸟影。
「少青,你爱鸟多些?还是人多些?」 我常这样问著。
跟你漫步在松林间,雨後的泥地有些松软,满地松枝,踩起来有种异样的感觉。湖上弥漫著一层薄雾,就像今天的雾吧!?一支白鹭丝横渡寒潭(你纠正我说是小白鹭,看腿色便知),白影在雨後的雾中穿梭,无声无息,激起水花片片後,打破了这片宁静。你总爱在雨後找我漫步校园,因为雨後鸟多,你说的理由。我相信,也不再追究,何必凡事皆有理由?或许这雨後的漫步可以牵动你心中特别有意义的一跟弦动吧!?
我跟你静静漫步在湖边的松林,踩裂松枝的声音有种特殊的节奏。
好像只是昨日的往事,为何想起来如此模糊不清?却又依稀如新?
「你知道么?考研究所的前一天,我到这边看考场,以前没来过。」你慢慢说著,犹如掉进久远前的回忆。
「车下交流道,提早下了一站,刚下过雨的溽暑,一路走到清大,已是汗流浃背。看了考场,想想时间还早,就到处晃晃……以前在台北念书,校园从前门几乎一眼就看的到後门,没见过这样大的校园……」
「走著走著……看到一个阶梯,就拾级而上。那个季节那个天气,跟今天有几分神似……我低著头上行,走没几步,猛一抬头,一面广阔闪烁的镜子呈现在我眼前,一霎那间暑气全没了,我像是个闯进仙境的樵夫……」
「湖上漫层薄雾,跟今天差不多,松林还有雨滴轻轻落下的声响,四周空无一人。……我怀著戒慎恐惧的心轻轻沿著湖边踱著,惟恐我的唐突破坏了这片宁静。雨又落了下来,千滴万点的雨在湖面上画出涟漪,突然之间,在烟雨中,一支白鹭幽雅的飞过湖面,如梦似幻,是耶非耶?!……」
「从此这幅图案就像镌刻在我心中的图腾,永远无法忘怀。当下我就决定,这是我来此的理由,最正当的理由。」
他的手掌轻握著我的,我俩沿著湖畔踱著。多希望这雨不停,下它一生一世。
「哈~~你是说你被支鸟骗来这边?」 我半开玩笑地说著。
「嗯~~大概算吧!?」
「听说这些鸟是学校养的,每到招生季节就放它们出来晃两下,骗一些比较有feeling的家伙来这边念书哩……」 他一脸严肃说著。
「真的?」 看他一脸正经的样子,我不禁怀疑起来。
「哈~~当然是假的。」 他抓狎地笑笑。
「那你是被啥骗来的?野狗?野人?哈~~」 他问道。
「哈~我素只考上这边没有办法啦…….」 我拉长音调,你笑笑。
「不过当时真的觉得很美,现在嘛…………」,你也学我拉长了音调。
「就觉得不怎样了……对不对?」 我插嘴道。
「嗯……感觉不一样,现在旁边多了位美女陪伴。」 你不正经地笑著。
「哇~~你好臭美哩!!不知道是谁陪谁哩!!」 我有点不服气。
「呵~~也对。不过话说回来,人的潜意识里面大概存了些生命的风景在里头。有一天,某个地方,某个时刻,你觉得深深受震撼感动了,好像有份熟悉的感觉,彷佛以前来过……那大概就是你生命中的风景了……」
「还是说前世残留的记忆?」 我插嘴道。
 
「嗯……照这样说来,我的前世记忆大概是在西子湖畔,断桥边旁,的那个许某人吧!?」
「哈~~好臭美,说自己是许仙。还好我不喜欢他,文弱又优柔寡断的令人讨厌的家伙……只苦了白娘子……」我狠狠说著。心里想著谁是白娘子,我,抑或她?
不管是我是她,许仙依旧绝情,不是么?
或许本来注定要成就这段孽缘,一偿宿世的情冤意债吧!?
「哈~~许仙总没有法海可恨吧!?还好你没说我是法海哩!」 你看我不吭声,想说些玩笑岔开这个话题。
「法海不可恶,只是迂……他做他应该做的,却不是一定要做的……。大家骂法海,却不去怪许仙的优柔寡断跟薄幸无情,绝情薄幸……害白娘子要受这镇塔之苦……」我慢慢说著,你不再说话,似乎此刻厉声谴责的,不是法海,不是许仙,是眼前的你呵!?
不知自己想著什么。
『一个男人一生只爱一个女人,这没有出息;但我多么希望你是这样的人。』
要你择一,你选谁?
我,还是她?
我只能当你的非假日情人,一到休假,你便要回家,去看她……我便要“把你交给她”。
我跟她分享你,分享5/7的你。
爱是可以分享的么? 5/7的爱跟7/7的爱,到底有什不同?
我得不到答案,在你深邃的眸子,在你温暖的怀抱,跟甜蜜的言语中。
明明知道是不大可能完全恋情,为何要学那飞蛾,往虚幻灼人的烈焰扑了下去?
或许我不在乎,因为我早已死过。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有过这样的心情,却忘了把它记起来,再再要再触痛一次。
还是要痛,才能验证自己的心还是活著的?
我不言,你不语。雨丝轻轻落下,你打开了我的伞,轻轻搂了我的腰。雨滴沿著伞尖滴落下来,被轻轻拥著的身体,有股微微的温热跟安全感。想起万智说的:
『多么希望落下来的是你的唇印。』 说也奇怪,却是没有跟你亲亲的冲动。
「或许我什么都不是,只是湖上的一股轻烟,或是飞过的白鹤。」你在我耳边呢喃著,可以感受到你呼吸的温热。
是那横江东来、嘎然长鸣,掠东坡舟而西也的飘然仙子?还是那冷月葬花魂的无常?我痴心想著,你,真渴望飞翔?那我呢?她呢?
「我们都是风筝,线的那端操在人手上或命运手上的风筝。」
「线越多,牵绊越多,割舍,有了自由,却有随风而去无处著地的恐惧。」
你不再说话,紧紧抿著嘴,望著湖心。小白鹭绕湖飞著,雨势大了起来,凄凄惶惶的它却没落脚所在。我们静静看著。
「是绕树三匝,无枝可栖吗?」 你问著,似在自言自语。
「是拣尽寒枝不肯栖。」我坚定说著。你好像无话可答,只是一迳紧握著我的手。
是昨天的事情而已吧!?这是我的青春情事,却好像早已葬送在那个雨夜。拣尽寒枝,是不是终究只是虚幻一场,孓然一身?
『"青春"这两个字,为什么横的笔划这么多?』
没有横逆,不成青春。就是那种不服输不信邪,自认可以handle一切的年少轻狂,使我们的青春焰火炙烈而眩目吧!?
自认可以斩断所有情丝牵连,自认可以割舍所有所爱,自认可以由风筝蜕变为浴火新生的火鸟,或寒潭夜渡的白鹤。
『你在做些什么?现在想些什么?我们的恋情只剩下这样的疑问。』
合起手头的书。那绿衣黑裙时代自图书馆借来一口气K完却又依依不舍用笔抄著作为情书素材的书。我的少女青春情事。
再次读著这本书,那本笔记,一幕幕青春过往,爱过恨过的,在眼前飘映而过。
於是我才惊觉,你跟别人,其实是相同的,没什么不同。
真的,没什么不同。
我是曾以为有所不同的。
於是我把你翻页,将你埋在我的字底,用力写著字,计算著"青春"两个字究竟是横的笔划多,还是竖著的多。痴想用我柔柔的笔把你溺毙。

第二十八章

如果,此生是蛹
来世要化作遍山的蝴蝶
如果,此生是种子
来世要飞成漫天的花絮
沈眠——缤纷
前生——来世
只因为小小的一梦
便有了你我
和你我以为的繁华
——蒋勋·蛹
就著把旧旧的破伞,顶著深秋的朝雨,在台北车站前的陆桥上踱著。天光晦暗,细雨斜吹。背起了行囊,不是去流浪,只是想要暂时逃离这座城市。
如果习惯可以使人麻木,何妨让我今日重拾往日的心情,如同出轨的玩具火车,用手扳回轨道来。多少个周日清晨,我们不是这样一起走过吗?只是心情,不是逃离。你还记住这种感觉吗?或是说,我遗忘这种心情有多久了?
秋雨打在伞面上,发出规律的节奏,偶尔点溅几滴到脸上,有点冰凉。很多心情,不该忘却,却是想不起来;很多回忆,试图埋葬,却又难以忘怀;如果人的记忆可以选择,你会录起哪一段?洗掉那一段?
你的,我的新生活,展开了么?
下了天桥,远远望著伊对我笑著挥著手。穿著一身素白,脸上挂著犹带稚气的笑,豆寇的花样年华,原本无须特别装扮,青春的丰采自然流露,别有番风致。
「哇~~穿一身白,这样怎么去采野姜花?」我打趣著。
「回来再洗就好了嘛~~反正又不是我洗」她抗议著。
「妈妈洗对不对?」我继续逗她。
「才没咧!!洗衣机洗啦!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迟到还敢挑我毛病。」她微蹙双眉,面带愠色。
「……呵~~对不起……走喽~~时间到了。」怕她生气,赶快转移话题。
挤上火车。周日的火车几乎班班客满,到处是背著背包的人,有要去爬山的,去钓鱼的,去朝山的……也有离家出走的,要逃离这城市的。偷偷望著伊,愠色已消,正好奇地朝窗外望著。年轻女孩,敢爱敢恨,脾气来得急去的快。无意中发现心中暗暗将伊与你做比较,急忙转移思绪,望著车窗外飞速後退的风景,跟打在车窗上,几乎成水平的细细雨丝。
车过八堵,视野或然开阔起来,一畦畦稻田相接,远山飘渺,溪涧处一大片野姜花愤怒地绽放著,几支小白鹭在田间踱著步,不知花色白些?还是羽色白些?
过了三貂角、双溪,贡寮也快到了。朝伊努努嘴,伊笑笑,挨了过来。慢慢走向车门,这才发现有一票人都在这站下车。由装扮判断,是鸟会的成员吧!?软质养乐多帽,挂著双筒,扛著单筒,鱼贯走出车门。今天不知他们要走哪一线,是贡寮-双溪,还是贡寮-草领古道?好久没有参加鸟会的活动,见到这些鸟人,心中有份情怯。
是怕遇见你吧!?
刻意避开鸟会的人群。与伊慢慢走在後头。天空细雨不断飘来,撑起了伞,跟伊踱著。几支大卷尾畏缩雨中,全然没有半点平常的凶悍劲。倒是满空的雨燕活跃的飞来晃去,好像醉酒一番。跟伊走著,约好来赏鸟,下雨天反没了兴致,索性把望远镜放了下来,就踱著步,闲聊,听雨声。
是跟你在一起的记忆么?
不是的,眼前的伊不是你,不是你。即使神情几分依稀相似,依旧不是你。
「……你在发什么呆?」她问著。
「oh……没啦!在想一个人」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哈……女朋友对不对……」她顽皮地笑著。
「……」我尴尬地笑著,不知怎么回答。
「以前的,……以前的女朋友。」
「分手啦!?说给我听好不好。」她央求著。
「……没啥好说的啦……」沿著河边慢慢走著。因为天雨的缘故,水流很急。平常在河床中优游踱步的小白鹭早已不见。拿起望远镜朝河边扫视一回,伊也依样画葫芦照做起来。
「看到什么吗?」她轻声问著。我告诉过她,不要太大声把鸟吓跑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雨继续下著。
什么都没有,如同我的恋情。
没有小白鹭,没有番鹃,没有红嘴黑鹎,没有伯劳,没有蝶飞蜂舞。我只是在这样一个深秋的清晨,跟一个认识不久的女孩,顶著细雨寒风,无聊地踱在贡寮的小径上,以望远镜搜索著你的踪迹,想抓回一点跟你在一起的感觉。
冷清的秋末冬初。
两支珠光凤蝶飞舞而过。是上回见到的那一对吗?
「你看,是山伯英台!!」你欢呼著。
「不不……我说是史特劳斯圆舞曲中,翩翩起舞的舞衣。」
曾是那样艳丽亮烁的季节,不适宜哀伤悲情,不会想到山伯英台的凄美情事。对爱情,也曾是如此坚定而有信心吧!?
女孩没看到凤蝶,倒是被月桃花的艳丽吸引了过去。雨势转小,收起了伞,索性淋著细雨,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笑且徐行。到了第一个歇脚处,女孩在庙中慢慢踱著参观。我把饮水机的水灌满了水壶。女孩翻著庙中的善书经典,我走了过去,也跟著翻了起来。翻没几页,雨却停了。跟伊踱步出来。
『……犹如虚空华 依空而有相 空华若复灭 虚空本不动……』
镜中之花,水中之月,梦幻泡影,如露如电。
只是真是如此轻易勘破?轻易割舍?
『因为你就要凋零 带著这样的红颜 带著这样的芳华 带著这样再也不能的 青春之美』
『是将溶的冰雪 只有最後一刻晶莹 是夏日最後的美丽 只有一刹那的光华 啊 我与这流光共徘徊』
『你一分一寸的毁灭我一分一寸的守候』
抄给你的小诗,未曾想过的是,这样的豪语是否化成难堪的诘问。
「你又在想什么?」女孩又问。
「想……嗯……想一朵花的名字。」
跟她慢慢走著,进入一条走进芳树夹道的小径,空气中荡漾著雨後的清新,还搀著一丝丝淡淡的花香。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彷佛闯入桃花源。来到明灯桥,湍急的河水流过,跟她驻足桥上,深深感动於这片景致。这白花缤纷幽香遍野时节,在山巅水湄,是一千位迎风摇曳的白衣仙子;是一千支随风而去的白衣纸鹤。梦中熟习的景象,重复在现实生活中时,却美的不敢叫人逼视。
这美丽是如此凄美又何许短暂?骤雨过後,满地残花,化做春泥。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
『我已看尽繁华 舍此身外 别无它想』
『他们说的 所谓繁华 只是前生 忘不掉的 一次花季』
天又飘起雨丝。我撑起伞,她靠了过来,轻轻扶住我的手。我不知要避开,抑或不理,只有恁她搭著。跟伊无言走著,整条路上竟空无一人,只我跟她。草草吃过午饭,开始拾级而上。雨又停了,山间起了层烟岚,把山林景致变得迷蒙起来。跟伊走著,一阵上坡後来到一处休息所在,我坐在台阶上,她倒是兴致不减,嚷著要摘野姜花。我站起来,看伊穿梭在忙碌地在野花丛中,扮演「辣手摧花者」。
不一会儿摘了一大把回来,只是白色长裤早已沾染了泥巴。
「呵~~花老鼠回来了,抱的回去吗?」
「你不帮人家抱当然抱不回去喽!!」她嘟著嘴。
「等一下还要挤火车回去,你那花早挤成一堆花泥。」
「那有什么关系,我沾染了满身花香回去。」
是呵~~沾染了满身花香回去。虽说终是成空俱是幻灭,沾染了满身花香,生命中这一天的记忆,永远鲜明吧!?伊的回答触动了我的心事,使我又发起呆来。
「走喽!!要赶火车……」换她催我了,我笑笑,一把把她花抱过来。
过了虎字碑,开始下坡。因为风口的缘故,海风长驱直入,夹杂细雨,几乎使人站不住脚。在山顶眺望太平洋,浊浪排空,风势强劲,烟雾弥漫,平常可见的龟山岛藏没在厚重的烟雾中。
跟伊开始走著下坡路,却在一个五节芒夹道的小径,狭路相逢了你。
真是你!!??
有点意外惊讶的相遇,伊走在前,浑然不知你的到来,却一手牵著我的左手,而我右手,则抱著满怀的野姜花。
只能敛起心中动荡的情怀,不落痕迹地跟你问好。
「别来可好?这是我同事。」
「你好。」
「一个人来吗?」
「嗯……」
「现在才要上山吗?」
「嗯……」
「天气不大好……山风很急,还有点雨。」
「谢谢你。」
「那……我们先走了。」
「好,再见!」
「再见!!」
跟伊拾级而下,回首见你则沿阶而上。两条偶遇的生命线,又朝相反方向,越行越远。太平洋潮水澎湃,山风吹来,吹我发乱;只是此时,心乱胜发。
一路赶到大里车站,3:35的普通车。伊坐下来小睡了起来,发丝贴著红通通的面颊,汗珠凝结在鼻端,似乎倦极。
我兜著满怀野姜花,心忧这花如何不被拥挤的人潮挤压践踏。天空又开始飘下雨滴。我望著太平洋的潮水,又默默为那还在山上的你忧心起来……

第二十九章

阮e眠床边 感情e行李
一叠叠 褪色e相片
苦苦e咖啡 冷冷e雨水
今夜又是无聊e相思
啊~~~三十岁单身e女性
看尽了现实e人生
不愿搁再付出感情
注定结局 犹原是伤心
——李兴忠·单身
夕阳金黄色的阳光撒将进来,东京铁塔在夕阳馀晖,形成一圈圈耀目的光环。
望著云层下的东京市区,分不出是台北,抑或,异国之都。
飞机要降落机场的时候,天空开始飘下细雨。时近黄昏。细雨如絮飘飞。在空中未曾查觉的,却在出机场时淋了满身踉呛。想挤出几句憋足的日文买把伞,课长却撑著伞靠了过来。
吴孟生,三十五岁,两个孩子的父亲,我的课长。
我是兰。
「忘记带伞啊?一起撑吧!?」,他好心的问道。
「嗯……忙中有错,大概忘记摆进去了。」,我有点腼腆起来。
「这时节的日本,会下点小雨,打在秋残的枫叶上,还满有诗意的。」
「想不到课长还满有研究的。」
「呵呵……不是有研究,是出差累积的经验」。
「呵呵……」,我陪著笑。
拦了部计程车,先到旅馆check in。把车窗摇了下来,一阵冷雨灌了进来。
听听这冷雨,余光中如是说。突然想起你捧著余光中诗集吟哦的神情。
「小心淋多了感冒……还有活要做哩!!」,课长回头笑笑,接著用流利的日文跟司机闲聊起来。聊些什么我也不大清楚。摇起了车窗。车窗开始起雾,景致变得模糊起来。市区的招牌提醒我,这是异国之都。我的思绪随著起雾的玻璃,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跟你坐在下山的最後一班客运。也是这样的季节吧!?只是山中夜色来得早,加上微雨,这空空荡荡的客运彷若航行夜海的孤舟。山路巅坡,加上浓洌的汽油味,我感到有点昏眩,胸口郁郁作呕。打开窗户,冷雨夹杂晚风灌了进来。你将外套披在我肩上:
「小心淋多了感冒……」,你温柔说著,将车窗关小了点。
执住你的手,如此温暖。真觉得可以生生世世就这样执住你的手。
你手的质感触觉,彷佛依旧如故。
执住你的手,心中嫌恶感减轻了不少。你的体温缓缓自掌心,自手指传来;凉冷的感觉渐地消失,暖流自心中升起升起。夜再无可怖惧,只要有你;风狂雨急,就让它全然隔绝於两人世界之外吧!!
真的认定可以这样执住你的手,安安静静过一辈子的。
「快到家了……」,你说道。
计程车缓缓停靠在旅馆门口。课长付钱时,我才把思绪拉了回来。
「到家了吗?」,我怔怔问道。
「哈~~到家喽!!这几天的家。灰姑娘要不要下南瓜车了?」课长收起了平常略带严肃的表情,跟我开起玩笑来。
突然发现课长开玩笑的神情,跟你几分神似,只是平常没有查觉。
课长帮著司机把行李卸下来,我只在一旁看著,也插不上手。
「哈哈~~现在开始後悔带你来了!」
「带个男生来还会帮我提行李哩!!」他装出一副苦瓜脸,我不禁笑了出来。只好伸伸舌头,做出"我很抱歉"的表情。
Check in,两人各自回房,沐浴更衣,晚上已经约好几个客户吃饭。换了件淡蓝色套装,瞧瞧镜子的自己,有几分陌生。涂了点口红,想想,又用面纸将颜色拭淡了一点。出房门,他早已点了根烟吞云吐雾起来。
搭计程车往城西驶去。进了家小酒馆,规模不大,有点家庭气氛。几个日本人看见课长就站起来阿哩阿多起来,我日文不灵光,只有傻笑。课长跟他们叽哩呱啦,不断乾著清酒。有个阿本仔一直要敬我,我只是一直傻笑,倒是课长帮我挡了不少酒。
「他们很喜欢灌年轻女孩子酒,你不要理他们,我帮你挡就好。」课长轻声说著,我投以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酒酣耳热。阿本仔敲著筷子唱起歌来,课长也打著节拍,似乎几分酒意。大概是刚才空腹喝下的清酒在作怪,感到有点晕眩。四周尽是饮食男女,操著我不熟悉的语言嘻笑玩闹著。感觉自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冷冷看著自己醉酒著,今宵酒醒何处,怕无杨柳岸晓风残月吧!?
突然觉得强烈的寂寞感。
强烈思慕你的感觉。
今宵,你又酒醒何处呢?
时光彷佛冻结凝聚。周遭的一幕幕就像默剧搬演著,默然地,无声地,大概是酒力发作了吧!?
藉著补妆的机会,洗把脸清醒一下,却见自己双颊早已两抹沱红。走出化妆间,却见课长在角落处吞云吐雾著。
「你还好吧?」他关切地问。
「还好啦!只是有点倦了。」
「嗯……那我们走人好了。」课长道。
「可以吗?他们都还没走哩~~」我问道。
「没问题啦!他们阿本仔就是看到年轻女孩想灌灌酒,看看有无豆腐好吃啦!……」听他说的这样白,我不禁有些脸红。
「跟做生意根本无关。明天再跟他们谈好了。」
「再说,我还想逛逛东京的夜景哩……」他朝我笑笑,把烟头丢掉。
果如课长所言,他们根本不介意我们离去,一群人喝醉了唱起歌来,天塌下来也不管。
离开酒馆,跟他在街头走著。两个人低著头走著,想找些话题,却发现好像除了工作以外,没什么好聊的。调到他这个部门不过一年。大概像所有已婚的男人一样吧!?下了班,总是急著回家,或是找藉口不回家;车窗总是挂满了不知道为儿子还是为自己抓的娃娃;总是有家里来的电话,要他顺道买这买那;总是用色色又不敢明目张胆的眼光攫取著每位女同事的背影;话题总不离「车马衣球」四个字……他对我,就是这样刻板的印象吧!?此时的他似乎不同於平常,空气中充满了尴尬的沈默。
「要帮太太买东西吧!?」我用问题打破了沈默。
「呵~~」他笑笑,看不出是承认还是否认。
「愿意陪我去买吗?」他反问我一句。
「嗯……可以啊~~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品味的话。」
他笑而不答,只是走著。不多久在一家首饰店前停住。
「在这儿等我一下」他笑笑说著。我点点头。
他走进首饰店旁的一家玩具店,回头朝我笑笑,我回以他一笑。他在里头跟店员讨价还价著,我则轻倚著路灯,希望凉风能将我的酒意吹散。不一会儿,课长走了出来,手中抱了支totoro。看他抱著滑稽的totoro,我不禁噗嗤一笑。
「嗯……还有点像哩~~~」我陶侃他。
「哈哈哈~~~我儿子也这样说,而且老爱躺在我肚皮上睡觉,说我是老totoro……」
「再不买支totoro给他,我的肚子要被他睡扁了……」他说道。
「公子在帮课长减肥啊~~真是孝心十足哩~~」我逗著他。
「嘿嘿~~我们这种中年肚啊~~~大概减不下来了。」
「我们就这样走回去吗?」我问道。
「绕过公园到前头坐地下铁好了。」我点点头,看著他的特大号totoro,我又不禁好笑起来。「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他轻声说著,我有点尴尬起来,只想找个话题岔开他的话语。
「对了……课长,你不帮尊夫人买点东西吗?」
他不说话,只是笑笑,有点苦涩。
「我们这把年纪的人,似乎总是为了某种目的,为了某人活著…………」
「小时候听妈妈说,要好好用功读书,长大了才有成就……」
「念书时听妈妈说,不要交女朋友,一切等大学考上再讲……」
「上了大学,又是社团又是青年的使命感的,有的没有的……」
「一转眼,自己也成家了,为人父了。有时午夜醒来,会觉生命如梦一场,躺在身边的人,好像很熟悉,却又陌生起来,好像糊里糊涂成了家,生了小孩…….」
「……怕是黄粱梦醒,如梦一场。……上厕所时,见自己日益膨胀的腰围,看看镜中自己容颜,会起个问号,镜中之人,真是我吗?」他滔滔说著,彷若说给我听,又像自言自语。
「岁月催人老,成长,衰老,必是如此吧!?」我安慰著他。
「嗯……只是年年要改裤子,老婆紧张地拔去她发现的每根白发,自己前额逐渐稀疏起来,小孩一天比一天重……会触目惊心地发现自己的岁月被一堆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侵蚀磨耗著……」
「真的……眼睁睁看它磨耗著……」他叹了一口气。
走进了上野公园。晚风息息,秋虫低鸣,这公园像是城市中的孤岛,进来这里有些遗世而独立的错觉。
「你也不是只是逐渐老去啊!?至少你达到了年少时……或说是年轻时的心愿吧!?」我安慰著他,用我找的出来的薄弱理由。
「呵~~努力用功用功勤奋工作勤奋工作,然後坐等年老,罹患癌症死去……」
「课长,你好悲观啊!跟平常的你一点都不像呦!!」想帮他打打气。
他把totoro换到左手抱著。一轮新月自云层露了出来,空气中有雨後清新,混合草香的味道。他找张长条椅坐了下来,把totoro抱在胸前,像是支袋鼠,很是滑稽。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这就是我们的悲哀,人家总把你当无敌超人,伤感软弱似乎不是属於男人的字眼。其实,我们也是人,也会悲伤软弱,也有情绪,也会退缩……只是从小到大,(奇*书*网-整*理*提*供)身边有太多的人,跟你说你应该怎样怎样,不应当怎样怎样……」
「我们女孩子也一样啊~~还是很多禁忌不能做啊!!」我反驳他。
「嗯……我们都是被制约长大的……不过你们幸运多了。在我们的年纪,没有啥米爱的教育,可以说是被体罚长大的一代,还要去背负上一代给你的包袱……」
「我们也有包袱啊!!」我不服气辩驳著。
他笑笑,拉拉totoro耳朵,totoro发出一个滑稽的声音。
「好好玩!!」我赞叹著。
「你们很叫我们羡慕,年轻,有活力,敢为理念争辩,不轻易妥协……」
「哎呦~~什么你们我们的……课长也不过大我……嗯……我算算……几岁而已」
「呵~~我们这一代,对长辈的话只有听,完全没有反驳怀疑的馀地,老一辈要我念书,就念书;要下田,就下田……」
「课长,你是说我们有代沟呢?……」
「还是你在倚老卖老呢?」我反问他。
「哈~~倚老卖老我可不敢,後生可畏哩!!只是很羡慕你们。」
「曾几何时,我也年轻过;只是转眼之间,自己的棱角被磨的一乾二净。在家当个好丈夫,好父亲;公司当个好课长……当然,我不是好丈夫好父亲……」
「更不是好课长……」他苦笑著,我尴尬的笑笑。他摆弄著totoro,继续说著:
「然後有一天,你突然问自己,到底在忙些什么?所为何来?」
「理想?抱负?他人期望?社会公理正义?老婆孩子?」
「你知道吗?现在一天当中,我跟WORD中的对话盒对话的次数,可能超过跟太太对话的次数……」
「而且一个一定听你的指示行事;哎~~另一个就不一定了……」他又苦笑起来,突然觉得totoro的笑面,有几分无奈苦涩。
totoro,你正在树之巅嘲笑著我们的愚蠢吗?我胡思乱想起来,好像自己听见totoro陶笛飘荡风中的声音。
「……」实在也说不出什么劝告他。或许,当个听众吧!?他所缺乏的,怕就是个听众吧!?望著他滔滔不绝,有点愤世嫉俗的神情,竟与少青几分相似。忙敛起自己纷杂念头,不容此刻想你。
「看到你们的行事,你们的笑意,拙稚有馀,却比我们自然纯真。」
「自己也曾是这样的小伙子,而今,也被人家叫老头子了……」
「一晃眼,自己的青春岁月就这样流逝不见。」
是呵~~流逝不见,我的青春,未尝不是如此?怕心像藁木死灰,再萌发不出绿意。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课长哼起歌来。
我的恋情,何尝不是?真.的.不.回.来.了.吗?心中被他这番伤感的话拨动了情绪,也觉得感伤起来。
「我常在想,若让我再年轻一次,重新来过,我会怎么做……」
若是让我重新爱过呢?若是让我回到分手前一刻,若是让我错过那一幕,我会怎么做?怎么做?
真跟你长相厮守,做你的老妈子;而你,是不是依然在另一个女子面前怨叹时光流逝,青春有悔?
跟课长站起来,慢慢踱出公园。课长仍滔滔不觉说著,只是我的思绪,回到好远好远的时空。
夜晚的上野公园,仍闻鸽子咕咕的叫声。课长自口袋中掏出包Ritz饼乾,捏碎撒在地上,几支"夜鸽子"咕噜咕噜靠了过来。
「喝酒前吃些Ritz,比解酒益还有效。」他得意朝我笑笑。自负的眼神,几分神似少青。
「……咕噜咕噜……可怜的鸽子,怎么不回家,老婆又不给进门了吗?」课长对著鸽子说著话,又好像问著自己。
突然想起那样的周末午後。跟你买块马可波罗的面包,踱到新公园,边捏著面包吃边逗弄著鸽子玩。你也是这样跟鸽子对话啊!!夏风习习,风声彷佛在耳侧响起,今夜未归的鸽子,可有当年旧友?
「只是很想冒险一场,赌一把生命的偶然……」他望著鸽子,突然说著。
「生命的悸动……」
「你……愿意陪我赌一把吗?」他突然回头望我,用他慑人的目光。
我默默无言,心中被他拨撩的乱了起来。只得假装没听见,快步走在前头,他则抱著那支totoro跟在後头,一路无语。坐地铁回到旅馆,已经过了十一点。再梳洗一番,换上睡衣上床。扭开床头灯想看点书,觉得心头纷乱起来。索性坐到化妆台前,抽出信纸写起来:
『……突然觉得想找你聊聊说说话。没想到寂寞竟如影随形来到东京,啃嗤我空虚的心灵。此刻你在何处?做些什么?心中想谁?我不知我在等待什么?是你的回心转意;还是我的澄明透彻?我知道自己处於一个危险状态,急於有个依靠,有个臂膀。我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只要有个危险的外力,可能就毫不迟疑地倒向一侧。多希望那个外力是你,但……或许只是空想吧!?离开你,放弃你,怕是害怕自己被你甩了,怕自己不能面对那种难堪,想先下手为强吧!?我承认很苦,离开你,离开自己与你许下的信诺,但除了这点小小的自尊,我不知在你绝然的情意下,我还剩下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能撑到何时何刻,只是必要把你忘记,随我过往青春一起埋葬,没有如此,我永远无法破茧而出…….』
越写心中越加烦躁,将信纸撕了下来,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门铃响了,看看时钟,十二点整,开门是不开?
是你么?还是你来入梦么?
觉得几分恍惚,似梦似醒。打开房门,课长穿著睡衣,表情似笑非笑。
今夜我好寂寞呵~~~
课长的脸跟你的脸慢慢重叠起来。
他慢慢走向前,伸出双手。温暖的臂膀呵~~~~
浓洌的古龙水味袭来,不是你的味道。但令人迷醉呵~~~~
堕落的恣意心中升起,是来接引我的魔鬼吗?我要坠落而下吗?
地狱,更苦吗? 不寂寞就好,收纳我这孤寂的灵魂。
於是我投入了他的怀抱,有种跟你一起的感觉。他低下头来,胡渣儿扎的我有点痛,你的面目模糊起来,他开始亲吻我,我闭上眼,彷佛你的存在。
这是两年来第一次男人吻我。
只是不知怎地,眼泪竟无可抑遏地流了下来。

第三十章
彷佛如同一场梦
我们如此短暂的相逢
你像一阵春风轻轻柔柔吹入我心中
而今何处是你往日的笑容?
记忆中那样熟悉的笑容……
难道你不曾回头想想昨日的誓言?
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
别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里
野百合也有春天
狂风自耳侧呼啸而过。气温26度C。心情多云。
忘记如何开始的邀约了。
倒了杯曼特宁咖啡,自十六楼的玻璃帷幕,望着敦化南路上纷攘来往的车潮,此时却奇异地隔绝墙外。安全岛上的台湾栾树开始变色,转为浅红,穿上属于秋的外衣。[奇书网|Qisuu.Com]午后的阳光撒将进来,使曼特宁泛上一圈金黄。学着Mr.Brown的广告将咖啡一饮而尽,忘记放糖的苦涩却自喉中袭了上来,泛滥整个口腔。
明天又是个假日。十月假日特别多。没有加班的心情。
忘记何时开始痛恨假日。
跟兰在一起时,她总有用不尽的规划与精力:爬山,赏鸟,看画展,逛故宫,听演讲……。彷佛要榨尽两人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方才甘休。只是陪著她东跑西晃,疲累中有份充实。
「我们要一起成长。」 兰说著,坚定的语气。

一起成长,呵~~,只是往了不同方向。喉中的苦涩感久久挥之不去。
分手後,总是找藉口使自己忘却假日的存在。加班也好,出差也罢,必要把自己放逐到不会想起过往的所在,把假日化为寻常的生活。
因为没有特别值得纪念的标志,才不会触动曾经有过的点点滴滴;没有揭视创口的动作,才能逐渐麻痹忘却有过的伤痛。
如果日子是一本可以自己安排的日历,愿是一页页空白。想不起自己何时变成了痛恨假日的人。不知如何排遣假日的人。
大概是玫首先开口的邀约吧!?
「Hi!听说您是学长,以後请多多照顾。」
「学长,听说您还是公司赏鸟社的成员,我想加入,您可以领我入门吗?」伊睁著大大的眼睛问著。此时才注意到伊有对漂亮眸子。
陈秀玫,刚自大学毕业,进公司半年多,笑起来很开朗的女孩。[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om]
於是有了草岭古道之行。之後看了几场电影,罗丹来台湾展览的时候,还跟她去挤了一次。她有意无意会在上班时投个微笑过来;被老板靴完後的难堪,也每每被她以关怀的眼神化解著。於是开始跟她中午一道去觅食,心中似乎有某种情愫发酵著。
只是终究是她的上司;办公室恋情本来容易被渲染宣传;跟她的关系就这样保持著若及若离,比同事亲密一点,又不真是男女朋友。
是场新的恋情吗?心中如此暗暗想著,或说,期待著。
其实心中一直不愿承认,跟兰已经结束。期待那样一个周日清晨,她又打电话来吵醒我,逼著我匆匆背著登山背包出门,杀计程车到集合地点。
「天啊!!你还在睡呀!?」 用她少有的夸张的语调。
只是电话,一直没响。
新的恋情,兰会怎么讲?
「恭喜你,也祝福你……祝福你们…….」
不会不会,不像她的口气。那她会怎么讲?
问题可能是,我会让她知道吗?
跟莉的那一段,我有让她知道吗?不!不!不!连"告知"她的机会都没有。
面对玫灿烂的笑容,心中有份期待。却又有份奇异的罪恶感。心中老想著,兰会怎么想?彷佛被特赦出狱的犯人,面对自由的不知所措。
知道自己不能如此下去,否则永远无法站起来,破茧而出。自己已厌烦耽溺苦痛自怨自艾,是该收拾一下自己的情感了。
「学长:明天放假,要不要一道到山中走走? 玫」
伊的纸条夹在待阅卷宗中。看看她,她投来一个微笑,属於年轻女孩的热情大方。是该去走走了,好久没有休假的心情了。
狂风自耳侧呼啸而过。气温26.5度C。心情多云转晴。
两人共乘一部125CC。伊的长发飘逸,拂得我脸庞发痒。两人约好她先骑,我候补。
「这样才不会骑的太累!!」 她快乐的说著。
阵阵轻柔的发香飘来,心中为之轻轻一荡。多久没有过的感觉了?
跟女孩一路说笑著,车上仰德大道就遇到塞车的车流。她熟练地在大车小车间穿梭著,我笑称她是「恐怖份子」。
「才不呢!这是在台北生存的法则。」 她快乐地辩驳著。
在华冈吃过午饭,跟她来到一处展望点。
「哎呀~~空气太脏了,什么都看不到!」 她抱怨著。
「看夜景就可以了呀!」 我安慰著她。
「才不!人家晚上要到士林夜市吃东西。」
「好!!呵呵~~风景诚可贵;吃饭价更高。」 我闹著她。
「再说我踢你呦!!」 她语气凶悍说著。
狂风自耳侧呼啸而过。气温28度C。心情晴。
两人换乘。来到阳明山国家公园。人潮散布在湖边草地。跟伊慢步走著,聊著生活种种。话题一转,聊到了兰,也聊到了莉。
心中瞿然而惊。何时已能坦然谈这曾锥心的过往,如同转述著别人的故事。
是缘已尽,情已了,一切切过往荒唐只剩饭後空馀笑谈?
亦是自己定要把所有尘尘埃埃摊开,期冀能定位出什么,还我云淡风轻?
满山五节芒随风摇曳,似雪。
不是有过与她登顶大屯山巅,震摄於芒海摇曳的感动?
只剩故事了。可以让她睁大眼睛,偶下评论的故事了。
绕著公园一圈,回到原点。坐在椅上休憩。伊取出防晒油擦著。兰不擦防晒油的,突然想了起来。心中暗责此无意识的比评,索性将目光转向草地上嘻笑的人群,拉回思绪。约莫是高中生的年纪,玩著伊说「好好笑」的游戏。是来电五十一类的游戏吧!?属於少男少女的腼腆,对异性的好奇与渴求。自己已经忘了,何时开始有这样的想求?久远以前吧!?国中,还是国小?
回首望著她补著妆。几滴汗珠凝结鼻头,长发披肩,大而乌亮的眼眸。粉红色针织毛线衣,黑色牛仔裤,套上白色外衣。全身绽放著属於少女的,青春与亮丽。完全不同於兰、莉的女子。
伊是玫。
我该追伊吗? 该是不该?
伊妆补毕,朝我嫣然一笑。两人走下步道,牵了摩托车。
「人好多!!不好玩!」 伊抱怨著。
「那咱们找个无人所在好了!」
「好呀!!」
骑上摩托车,狂风自耳侧呼啸而过。气温28.5度C。心情晴。周围山树呼啸而过,烈日驱走了山风的寒意。
「……每上升一百公尺,气温降低零点六度……所以山上应该降低六度……」伊在後座计算著。觉得心头盘据的寒意似乎为她的热情逐步驱去冰释。
「 ~~我们要骑去哪?」 她问道。
「行到水穷处……」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份生命的豁达,自己还剩几分?
四周车潮已消失。只剩我跟伊,还有我们的老摩托车,穿梭在乡野林间,柳暗花明又一村。路上只有单骑,林荫夹道,和风吹来,很是舒畅。彷佛来到曾经熟悉的景致。
是了!是中最後一幕。汤马斯跟特瑞莎开著货车,也是在这样的景致淡出……淡出……但我不再是汤马斯,伊也不是特瑞莎,亦或莎宾娜。伊是个爱笑,明朗,眼睛清澈明亮,我可能再爱上的女子。
狂风自耳侧呼啸而过。气温26度C。心情晴转多云。
来到淡水,再次汇入重重车潮中。时间下午四点。
跟伊下车,走在堤上,打量著钓鱼人的鱼获。
「知道附近有个灯塔吗?要不要去走走?」 我问道。
「好呀!!」
来到海堤。五点钟。艳阳失去了他的威严,温柔的可用肉眼直视。海风吹来,阵阵寒意。为了贪看夕阳,搀著她的手爬到防坡堤上。伊有几分惧怕。
「没关系,你把手递过来,慢慢走过来。」
「掉下去怎么办?」 她有点害怕。
「不会啦!! 再说,我会救你!」 我鼓励著她。她像下定决心似地,跳了过来。
「Good Girl!!」 我称赞著。
在防坡堤坐定。夕阳似乎燃尽它最後一分热力,慢慢模糊不见。她望著夕阳,轻轻哼起歌来,旋律依稀熟悉。我们并列坐著,不知何时,夕阳已然消失不见。海风阵阵吹来,有点凉意逼人。
「冷么?」 我轻声问道,她摇摇头。
我自背包取出外套,想想,为她披上。手臂就趁势搂著她。似为这夕阳的殒落感染了一丝伤逝气氛,两人不语,只是望著海涛发呆。傍晚涨潮,波涛汹涌,击打著防坡堤,卷起千堆雪。海风阵阵吹来,带来凉意,以及她身上散发的幽香。我不禁吻上伊的颈项,伊只是定定恁我轻拂著秀发。
不同於兰亦或莉的芳香。
裘飞蝶舞的无情蜂,是不是要吻尽芳华,采尽情种方休?
内心起了股奇异的罪恶感,却是不能抑遏的。想找些话题打破沈默,却感到心中有什么羁绊似地说不出口。只得搂紧了她的身躯,但似仍不敌冷冷海风的吹打。
「晚了……走了吧!?」 伊轻声说著。

四周已然漆黑,滚滚波涛夹杂著海风。彷若夜航的渔舟,摩托车在海堤上奔驰著。她轻搂著我的腰,动作生涩。我也生涩地回忆熟悉车後有重量的感觉。
或许这是爱情。
或许不是。
气温20度C,心情无。

第三十一章
随意杯盘虽草草
酒美梅酸 恰称人怀抱
醉里插花花莫笑
可怜春似人将老
——李清照·蝶恋花
飞机飞回台北的时候,时近黄昏。望向窗外,绚烂耀眼的光环映射下,是熟悉又陌生的盆地。
永远搞不清楚哪一面最像观音的观音山定定地浮出云层,守在盆地的这一侧。夕阳已经失去光芒,无力地翻滚下坠著。
观音颔首微笑的,是对面一端、圆圆滚滚弥勒佛似的大屯山。

望著观音山的脸庞,一幕幕记忆浮上心头,分不清是新是旧,亦梦还真?只是不断在脑海播映交织,心乱了吗?
身边的他,我的课长,犹自蒙头大睡。只是手掌还依恋似地压在我的掌上。抱在身上的totoro戏谑似地笑著,彷佛动穿著我的心事。是呵~~你目睹了一切的一切。
关於一个父亲背叛了他的妻子还有儿子的一切。
关於一个女子背叛了她曾信以为真并坚持至今终於幻灭不再的信念。
我是兰。只是不再是,离开这个盆地以前的那个兰。
飞机外,天还是很蓝;云还是很白,只是我的世界,再也不一样了。
空中小姐笑容可掬地作著降落前最後的service。阳光射入眼帘,是绚烂将灭的凄凉;明天日升依旧,但,我的心呢?
金黄色的夕阳映得机舱通红一片,教眼睛迷离起来。思绪前飞数千公里,落於北方列岛,落於秋残将尽的樱树下。
「忘了这一切……好否?课长……」 我苦苦哀求著。
「叫我孟生……慕兰。」 他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徐徐上升。
孟生,梦生,因梦而生。只是这真是场无边的幻梦么?分明是你呵~~昨夜入梦而来。感觉、温柔、体温、气味……不全一是你吗?
「忘了?你以为我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吗?」 他继续抽了口烟,缓缓说道。
你不也说过相同话语吗?用相同自信坚持的姿势语调。薄情寡义?若对我不薄情不寡义;是不是要对另一个女人既薄情又寡义?
「错已造成。课长,忘了吧!!为了你,也为了……我。」
「错!?是场错吗!?」 他质问著。
是场错误吗?还是自己叫寂寞的空虚涨满了心田;叫出轨复仇的快意滋生蔓延。昨夜分别不是你呵~~感觉、温柔、体温、气味……无一是你呀!!他的手臂慢慢将我环绕起来。我挣扎了一下,身体有点颤抖。古龙水味沁入胸臆,完全不属於你的味道,却是这样诱人又令人迷醉。暖暖的体温传达了过来。被拥的感觉。有种被呵护被照顾的感觉。武装已久的心灵麻痹松懈。他低下头来,胡渣儿扎的我有点痛,你的面目模糊起来,他的唇慢慢盖上了我的唇。闭上双眼,彷佛感受到你的存在。只想就此沈沈睡去。是你来入梦吧。是场恸哭过後的春梦吧。泪流了下来呵。~~没有泪痕没有心疼没有回忆没有过往只有你只有你的唇你的吻你的味道你的温柔你的拥抱你的爱吧。我想。是你。是你。假装。是你。
终於体会了你的感觉。
你怀中拥著那名叫做"莉"的女子时,心中想著的,是否这般与我相同?抑是什么都不想?因为不敢想太多?
「你以为我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吗?」 你该是如此说著,用你自信的神情吧!?
有了可以倚靠的胸膛臂膀;却怕迷梦醒来一切终将消失不见。
轻轻拨开他搭著的手,如此轻易。这样的羁绊牵扯,可以持续到几时?
飞机缓缓滑入跑道。接触地面的落实感。
降落了吗? My heart?
夕阳没入地平线。不知道你现在在哪?
更不知自己,归向何处。

销魂 当此际
香囊暗解 罗带轻分 谩赢得 青楼薄幸名存
此何时见也 襟袖上 空惹啼痕
伤情处 高城望断 灯火已黄昏
——秦观·满庭芳
摩托车奔驰著。女孩轻轻贴著我的背,彷佛可以感受到她胸膛呼吸的起伏。消逝的淡水夕照,淡水河上渔火不见,只是对岸营业的店家灯火闪烁著。
夜风寒凉,女孩有点微微发抖。
「冷么?」 我问道。
「还好……」 她答著,语调有点颤抖。
「去吃东西好了,吃饱就不冷了。」 我提议著,慢慢把车速放慢。
女孩点点头。说她要吃麦当劳。我笑她喜欢吃垃圾食品,如何养颜美容?她笑笑说不在乎。是真不在乎呵~~银铃似的笑声,青春的无悔无惧。
停了车,跟她转进家麦当劳。假期将尽,游客大部分已经归巢,使个诺大的麦当劳有点空荡的感觉。点了薯条鸡块,挑了个靠近街道的窗边坐下。女孩吃起鸡块,我则啜著冰咖啡。望著她吃著津津有味的样子,是真饿了吧!?跟兰多不一样的女孩儿?
兰不吃这些垃圾食品的,也不准我吃。
「看看你那个肚子,快跟中年人一样了,以後没人要你呦~~」微蹙双眉说著。
「不会呀~~还有你呀~~」 我俏皮应著。
「想咧~~我才不嫁有个中年人肚子的男人哩~~」
有点荒谬的是,眼前这位女子却拉著我来陪她吃麦当劳。
好远以前的事了吧!?怎心中老是想到她呢?
「哎呀~~,忘了跟他们要玩具汉堡。点套餐有送的说。」
「哈~~长这么大了还跟小朋友抢玩具呀?」我打趣著她。
「那个很可爱呀~~你看了也会喜欢搜集的。」女孩俏皮笑著。
我拿起薯条沾番茄酱吃,女孩也吃起薯条。
「怎地你吃薯条都不沾番茄酱啊?」 我问道。
女孩摇摇头笑笑,语带机锋地说:
「我喜欢尝原味的。」
跟店员硬凹了两个玩具汉堡,走出麦当劳,牵车,继续前行。
近八里,红树林依稀可见。夜幕下的观音山似乎褪去了白日的青绿妩媚,取而代之的是份缥缈的神秘感。
「累了吗?」 我问道。女孩不语。
「去关渡走走好不好?」 女孩点点头。
车过桥头,下右转,穿过人潮未散的关渡宫。停妥了车,跟她信步走著。女孩对活蹦乱跳的海鲜很有兴趣。走走停停,东问西问。走进步道,人潮少了很多。走到後来尽只有我跟她走著。
步道两侧是废耕的农田跟稀疏的红树林。晚风习习吹来,夹杂著海淡水交错的特殊味道。慢慢跟她踱著步,几支被惊起的小白鹭扑打著翅膀;远处一支老神在在的夜鹭正盯著水面,似已入定,又向在观望著。
「我没有来过这耶~~」 女孩闪动著水灵的双眼说著。
「嗯……,我也好久没来了。」
「都跟谁来呀?」 女孩好奇的问著。
跟她在堤上慢慢走著,俩人的身影忽被拉长忽被拉短。女孩见我不答,也没再问,轻轻哼起歌来。走著走著,长堤将尽,拣了一处坐了下来。女孩也在我身边坐下。晚风轻轻拂来,摩娑著脸庞。远处是片纠结的红树林,更远处就是一片漆黑了,间有闪动的渔火。突然感到十分熟悉的景象。是梦中所见吗?还是压在记忆底层的曾经又被不经意地翻了上来?
女孩的侧影,其实有几分像她的。年少初识,留著长长头发的她。
女孩轻轻哼著歌,柔柔的声音很是好听。
『彷佛如同一场梦 我们如此短暂的相逢
你像一阵春风轻轻柔柔吹入我心中
而今何处是你往日的笑容?
记忆中那样熟悉的笑容……』
是呵~~记忆中那样熟悉的笑容。那样令我痛惜的笑容。
『……难道你不曾回头想想昨日的誓言?
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
别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里
野百合也有春天……』
女孩的歌声触动著我的心事,久久久久,有点微微作痛的感觉。
你现在在哪?真的躲到山谷寂寞角落处吗?
是不是一定要失去了,才恍然大悟自己曾经这样,不经意地浪掷了生命中最纯粹而值得珍爱的过往?
女孩轻声哼著歌。歌声回荡,久久盘旋不去。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这是离开你的第三个年底了。你找到了你的春天了吧!?我的豪情已褪~~花开花落,真的有这样的豁达任之由之么?
觅食归来的夜鹭轻鼓著翅膀,优美缓缓降落在树梢。女孩歌声已歇,却是靠著我的臂沈沈睡著。是倦极了吧!?
远处传来渔船马达噗噗的声响。天空无星亦无月。

女孩发香轻轻渗入胸臆,我轻轻拨弄著她的发稍。
不属於你的味道。
我却选择了闭上眼睛。
装作是你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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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发表于: 2011-02-12  
第三十二章
如果在我们的心中放进
一首诗
是不是 也可以
沈淀出所有的 昨日
——席慕蓉
将剪过的野姜花轻轻插在瓶中。
晶莹剔透的水瓶,水,只装了半瓶。花茎一半在其中,叫水折射出一道曲折。沿著花茎而上,将开未开,含苞待放的白花,浅浅对我笑著。放下手中的花剪,静静的看著它优美的花姿。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香气弥漫著。放了片Rubinstein的Chopin,不巧却是他的,叫这空气中多了股淡淡的哀愁。
我是兰。
离别曲,你爱上的曲目,不是么?
记不得哪一个夏天了,拉你去看秀雯,她刚生完宝宝没多久。(你伸伸舌头说∶哎呀!我们同学都当妈咪了!那个小女孩……)
大家久没见面,聊天说笑,闹成一团,抢著抱脸还红扑扑的宝宝。轮到你的时候,见你笨拙地手足无措的尴尬,秀雯笑你说∶
「少青呀!以後一定不是个好爸爸。」
把大家逗得笑成一团。你不服气又说不出话来,只是瞅著我笑,满脸通红。琼芬坐下来弹起秀雯家的钢琴,从民谣弹到古典,就是弹到这首呵~~大家变得静了下来,心中想著的是,这样的相聚时光,是不是也即将流逝不见?在一阵沈默後,你却嘻笑著打断了琼芬的琴声∶
「琼芬呀~~不要再弹了。」
「为什么?不喜欢呀?」 琼芬一脸疑惑。她的钢琴底子是自小练的。
「没哩~~你再弹下去呀~~~」 你卖弄了一下关子。
「我怕我会爱上你~~~」 你一本正经的说著。大家又哈哈大笑。
所有的人早已熟悉你这种无厘头式的玩笑,连我也哈哈大笑,琼芬给了你个白眼,继续弹起来。
你说你不喜欢离别,所以习惯用笑声玩笑来冲淡。偏偏你又喜欢这离别的旋律。是呵~~这样的相聚时光,是不是早已消逝不见?
换了片CD,是你买的。山伯英台的旋律犹如翩飞的化蝶,翻飞缠绵。舞蝶迷香径,翩翩逐晚风。迷失香径的蝶呵~~在夕阳西下,晚风吹起的时刻,你是否记得回家的路?
自己去了一趟双溪。搭火车去的。下车的时候下起雨来,撑起伞独自走在小径上,河岸旁的野姜花飘送著香气,听著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声音。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好像你在身边(就跟以往一样),陪我静静踱著步。自东京回来後,很多事情彷佛乱了轨道,发现自己在心中向你问著:「我怎么办?」的次数越来越多。心中感到瞿然而惊。这是我的生活,我的生命,为何你蚀刻的痕迹,如此之深?
只想让自己出来透透气、淋淋雨,厘清一下自己的思绪。为何迷惘?为谁心乱?是为了你;抑或是为了他?
这样的夜,课长常常打电话来。
「睡了吗?」
「还没……」
「在做什么?」
「没……」
一阵沈默。
「你老婆睡了吗?」 提醒他她的存在。
「嗯……那你还不睡。」
「让灵魂透透气。」
「透透气?」
「是呵~~给自己一点精神上的自由,透气的空间…….」 他辩驳著。
「是精神外遇的空间吧!?」 突然惊觉自己话中的残酷无情。
又是一阵沈默。
「寂寞吗?」 他轻声问著。
「嗯……」
「那……我去陪你好吗?」
「不好……」
「哈~~就知道你这样说。那……想我吗?」
「不想……」
如果说爱的反面是冷漠,那我跟他之间,是一个错误吧!?
当他唇盖上我的时刻,脑海中掩映著的,是你的脸庞啊~~
我慢慢明白,有时,我们犯错,不一定有理由,只是因为寂寞。
到现在我才明白的。
你爱上的是她,抑或她弹奏的,还是仅是个错误?
只是为了寂寞吗?
寂寞是这样侵蚀剥落著曾经信誓旦旦的诺言吗?
只是,回头来得及吗?
我不是莉。
被他拥在怀中时,有份被呵护、被照顾的感觉;让已习惯於一个人的自己有了份片刻的松懈。不需要提防自己心情掉落的松懈。
但,在他沈沈睡去後,一阵悲哀与失落感却袭了上来。这是短暂欢乐情爱的後遗症吧!?天明以後,又是如何?
我不是莉。
他也不是少青。
一份深深自责的愧疚感扩散开来。对他,他老婆,对你,也对我自己。
你爱笑我凡事总是太严肃,喜欢去思索一切一切的意义。我不知道,如果凡是都可以一笑置知,当作春梦一场;对於我们关爱在乎的(奇书网-Www.Qisuu.Com),要用什么心情去对待?
我要对自己负责,不是为了你,而是为我自己。
若恁这错误的裂痕蔓延延伸下去,终将毁了他的家庭,也撕裂我的生命。
是该走的时刻了。
离开这盆地,我生命中最亮丽青春曾经消磨的所在。离开他,让裂纹停止愈合;离开想你的牵拌,我才能展开自己的新生命;割舍过往,所爱所恨,我才能回复那个从从容容,晶莹剔透的自己。
是该走的时刻了。
於是我递上了辞呈。离开这里。离开我们在这盆地留下的点点滴滴。
递辞呈时,他只是一直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不为什么,为我自己吧!?
在桃园找了个工作,薪水少了将近五千块,但,没有关系,总是个新的开始。在靠海的乡镇租了个房子,顶楼加盖的。傍晚可以远远眺望海边,粼粼波光。想去的时候,骑摩托车十五分钟就到了。有个小小的学校,早上可以去跑跑步、荡荡秋千。在阳台养了几盆千盏菊、马格丽特、野蓟。晚风吹来,摇晃的美丽令人动容。隔壁养的鸽子偶尔会飞来窗台跟我作伴,咕噜咕噜的吵著。试图用玉米粒贿络著它们,鸽子通人性的,久而久之也熟了起来。到了傍晚我下班时刻,就飞来咕噜咕噜讨玉米吃,好像我才是养它们的主人。
搬家时顺便把电话停掉了。既然重新开始,就不要让这一线一缕牵引我回去过往吧!?
隐居在这靠海的乡镇,下班时刻,凭窗远跳海边,夕阳美丽得令人心痛。在盆地之中,看不到这样的夕阳的。还有这风的声音,这空气的味道。
你问我会不会寂寞,我还是答∶「会!!」
只是寂寞不再可怕。
也不阻止自己想你了。狠狠地想你,在想你的时刻,反正你也不知道。
太阳下山,晚风吹来,满天星斗眨著眼,大眼小眼。为自己放了首情歌,好久来不敢听的。月娘照了进来,慵懒的歌声慢慢回起。
我和我的影子共舞起来。

第三十三章
茫茫人海中
今夜你会来吗
来去在我们等待已久的等待里
询问在未知的答案里茫茫然的询问
又是温暖的室内
当我想起
你或许会忘记
当我忘记
你或许会想起
——方娥真·想起
匆匆进入办公室。晚起了一刻钟,就陷入了长长的塞车的车阵。罗斯福路的捷运挖的厉害,塞车也是。车在颠颇的路上缓缓前行。罗斯福路这几个字,应该改做螺丝福路吧!?像螺丝般蜿蜒难行。想著想著到办公室时已经迟到了快半个钟头。
刚坐下就瞥见一张喜帖端端正正的躺在桌面上,看看署名,是阿宏的。同学们一个个结婚,满天红炸弹炸的我头昏目眩。年关将近,一年一度结婚的热潮。猛抬头,一盆圣诞红对我嫣然笑著。圣诞节的脚步也近了吧!?阿宏结婚请客的日子,不正是圣诞夜吗?
跟玫提起这事,她说要跟去。也好,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正式宣布进入准恋爱时期,免得大伙看到我总是拐弯没角的想介绍女朋友给我。玫是个没啥心机的女孩,答应带她去就够就让她高兴一个早上,脸上漾荡著幸福的笑。离圣诞节还早,她就能预支那时的欢笑来用了,这样的本事我没有,心理有些羡慕。低头见自己的眼眸已经悄悄爬上了几条鱼纹。唉~~~,是老了吧!?怕心境比容颜老的更快吧!?见她眼眸传来的笑意,心中有一丝丝感动,关於幸福的。
只是,我真能给你幸福吗?
望著手中喜帖发呆。阿宏,那个喜欢写诗、爱好幻想的大男生。是我们青春俱乐部的一员吧!?一起坐在seiko钟塔旁那垛矮矮的墙打屁聊天,对每个"好不容易"路过的女孩子品头论足;一起翘物理课去乐声赶早场电影,不幸老是中签的倒楣的阿丁留下来代点……多久前的事了?有点模糊。记不得了……真的记不得了……雨日、忠孝东路的木棉花、刚失恋不久的我、同伴的嘻笑、摔破的玻璃杯、墙角下睡著的猫、如白鹭丝的女高中生……那一季悲伤欢笑的……记不得了呵~~……记不得了。那样一个大男生,信誓旦旦不会为一棵树放弃整个树林的大男生,也要成家了吗?
又想起了她。
或许,这次,可以碰到她吧!?
望著桌上阿宏傻笑著的相片,心中一阵惘然。一抬头,望著玫低头办公的背影,心中一阵刺痛。是此情可待成追忆?还是无计可消除?
来来百货前立起了大圣诞树。满街都是叮叮咚咚的音乐,叫人难以化解这浓郁的圣诞气氛。寒流来袭,为这个假日平添一份气氛。
进入餐厅,搜索老同学的踪迹。阿益朝我招著手。走了过去同学坐了三桌,只是有些已经携家带眷,有老面孔也有新面孔。
「哈~~恭喜脱离寂寞单身俱乐部……」阿益朝我笑笑,玫有点腼腆的低下头浅笑著。我朝阿益老婆打招呼,跟阿益长得一样的夫妻脸。坐定。照例喝酒、敬酒、玩大风吹,在自个儿同学的圈子里转来转去。敬酒、喝酒。酒酣耳热。新人来敬酒时硬是叫大伙儿折腾了一番。倒是我静静的吃著菜。帮玫夹著菜。阿益问道:
「怎么?不敢闹呀?怕以後被报复呀!?」
「呵~~没的事啦~~」跟他随意了一口陈绍。微甜的滋味下喉时却有阵酸酸的感觉。玫已经跟阿益他老婆聊了起来。
「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怎啦?怕遇到她呀?」
「她?」
「对呀……刘娘娘呀~~~」阿益压低嗓门问著。
「oh……也没什么怕不怕的……反正……已经都过去了。」已经跟秀玫坦承过以前种种了,也不怕她知道。
「她今天怎么……没来?上回听说跟士豪在一起。」
「哪有?哎哎哎……你的消息真不灵通……难怪……」阿益舀了匙干贝吞起来。
「……好吃……~~多吃点……很补的……」他又舀了一匙,也帮老婆舀了。我要帮秀玫舀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帮我舀到碗里了。转身看她仍跟阿益嫂聊得愉快,应该没有听到我们的对答吧!?
「难怪什么?」我继续问道。阿益又跟我随意了一口。
「她呀~~听说辞了台北的工作,一个人搬到桃园去了……」
「……我老婆跟我说的。你知道,她跟秀雯她们熟……天呀!你真的忙著谈恋爱呀?有了新欢就忘了旧人呀?」
心头如同给重锤锤了一下。
一直以为她跟士豪在一起的。一直以为她已经有了可以倚靠的臂膀,我,只是她的伤痕。就让伤痕随著岁月收口茧化。不要再去碰触了,会痛的。放开她吧!不该再去缠她了。
天知道我曾经如此这样惊惶失措地想著她。
是我不懂她?还是故意要去遗忘这段感情?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吗?
一股奇异的……罪恶感吧……袭上心头。
饮下的酒慢慢发酵著。觉得胃部有翻呕的感觉。觉得眼前一切模糊起来。一个个来去的人影模糊、淡影……头、身体……轻飘飘起来。拿起酒杯又跟阿益乾了一杯。有吉来敬酒,也乾杯。阿昌、阿凯、小贤、宜芳都来敬酒,也是乾杯乾杯乾杯乾杯……管他随意乾杯。阿益撮了我一下:
「干嘛?拿酒出气呀?今天主角不是你呀!而且……喝少点啦!」他又压低声调,朝玫努努嘴。玫依旧跟阿益嫂聊著,偶尔以关心的眼神望著我。心中感到一阵歉疚,对她抑或对她?
「算啦~~早知道不跟你说……於事无补嘛~~~都已经人事全非了……」阿益自顾自的又喝了一口。大概是老婆瞪他的缘故,只轻沾了一口。
人.事.全.非……是吧!?人.事.全.非……
秀玫喝了几口酒,两抹红霞明艳异常。同学们跟她敬酒,她也大方乾杯。只是此时,我为什么脑中所想的全是一个个的她……
犹如小时种在抽屉中的花生,原以为它早已枝延叶蔓开花结果,占满我小小的抽屉;却在打开的当儿,只有腐朽乾枯的嫩芽哀伤无奈地静静躺著。
是我自认一切能如己所想所思,痴想上天必能依我愿安排剔尽一切不平不顺,我殷切渴望的必能永远在侧;我割舍而去的必能觅得一方净土静静埋藏抑或开出自己春天的花而无有遗憾吧!?
是这样的告诉自己……还是说……欺骗自己的?
好让自己能心安理得的展开一段新的恋情吧!?
原来自己是个如此这样可鄙之人呀!!
心中挥之不去的是她双目含泪的那份凄然决然……那份神情彷佛历历在目又跟秀玫的脸庞合而唯一是我醉了吧醉了吧~~~
罪了吧~~~
……
已经忘了阿益说些什么了。自顾自喝著闷酒。秀玫只是不断帮我夹著菜。酒宴结束,已有七分醺然。跟她慢慢走出来。
「不要开车了……你醉了……明天再来开回去好了……」她带点责备的语气。
「跟人家喝这么多酒……干嘛呀……拿酒出气呀~~」
我低头不语。跟她慢慢踱著步。她家离这里不远。走走路吹吹风清醒一下也好。感到全身发热,是酒气慢慢散出来吧!?她却是在发抖。
「冷啊?」我问道。她哼了一声不答,快步走在前面。身子单薄地。
我取下围巾驱前,帮她围上。
「都是酒味……」她抱怨著。
我朝她笑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大概是圣诞节的缘故吧!?路上车子人群少了很多。跟她踱步在红砖道上,想起了跟她,一起踱步送她回家的日子。多么年轻又多么自信的,以为我们的情爱是会像这样一路长长久久的走下去的。
一路长长久久的走下去的。
心中又一阵酸楚。红砖道上滴滴答答的不是马蹄声,是我俩足印的巩音。是错误。选择一辈子为过客,不成归人。倦的时候才发觉早已错过了可以落脚的所在。
跟她一路无语。她闷著气不讲话;我则不知道说些什么。送她到家,开门,不让我进门。
「坐计程车回去。喝醉了,不给你上去。」
「……」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你……」竟然说出了这一句。
「谢我……是给你留面子啦~~~」她轻轻扬著眉头,转身上楼。
「对了……围巾还你……」她想到又下楼。
「你留著吧……」我笑笑。
「我不喜欢欠人家东西……」她笑笑。
「欠人家多少,就去跟人家算清楚……」
「好了,晚安。」
「嗯……晚安。」
走出巷子,酒意已退了八分。出巷口时见橙黄色路灯灯光耀眼夺目。圆山饭店就在不远处。踱上去散散步吧!慢慢走著走著,想著她的话语。不喜欢欠人家东西的女孩;而我,东欠西欠,是一辈子也还不清的情债呀~~~
走上那个斜坡,曾与她看过多少日落的地方。整个台北城彷佛沈睡在圣诞夜平安喜乐的气氛中。但,与我无关。坐在路旁,寒冷的冬风阵阵吹来。缩起了脖子,想到适才她塞在我大衣口袋的围巾。手掌在口袋中玩弄著围巾,彷佛一股温暖自掌而手而臂地传了上来。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早已丧失了许愿的能力。此时,千点万点的萤火突然闪烁眼前,是天上的繁星幻化而成的吧!?
台北的夜空,第一次有了星星。
只是这样的夜
当我想起,你或许会忘记;当我忘记,你或许会想起。

第三十四章
在拥挤的乘客中
我依偎著你
你扶著我们亲密的方向
我们总忘了相望
啊,亲爱的人
在千万张容颜中
会不会有一次你猛然想起我
我正是你身旁扶持的初恋人啊
——方娥真·晚潮
圣诞节。1992年年尾。
天空飘著微雨,打在我疾驰的车窗上,开花,漾成行行水渍下流。间有些雨丝自车窗隙缝窜了进来。冬雨打在脸颊,冰冰凉凉,有份奇异的舒坦及自虐的快感。
车速80。疾驰在田间的小径。收割过的稻田涨著雨水,飞快後退。我的心也涨满某种忆想,无以名之的∶想要去证实些什么;又似是惧怕些什么。像是要揭开愈合的伤口。只是不知这结痂之下,究竟是完好如初的新肉;抑是腐烂不堪入目的脓痂。
手中捏著一张住址,是兰的,早上才从秀雯那边套来的。
「你们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为什么还要去找她?」话筒中传来她有点高亢的声音。跟兰分手後,班上女生像套好似地疏远我。打电话打了好几通给秀雯,勉强才接的。
「嗯……我……有点事想找她问明白。」
「问明白?」
「嗯……」
「我是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怎样了啦~~~,当初看你追兰还满有诚意的……」
「谁知道……唉~~~我还以为你们会比我早结婚的……」话筒中传来小孩的哭声。
「好啦~~我念她住址给你好了。你好自为之啦~~有什么话该说明白就说明白,不要你等我我怨你的……为了句不明白的话误人一生……」
「住址是……桃园县……乖……乖……」秀雯哄著小孩,哭声宏亮震耳。
「少青……对不起呦~~我家这小子肚子饿了……你等一下…….」
「没关系……我等你……」
车继续奔驰在田陌间。这样偏僻的所在,你真的割舍一切,甘愿把自己放逐在这地角天涯,只愿图个感情的清静?还是你早已侦知我终会来寻你觅你,设下这样障碍磨难,稍稍消弭你等我想我的怨气?抑或这终究只是我的一番情愿,在这你早已觅得一个安息自己情愫的所在,心化为琴,清澈见底?我莽莽而来却再也扬不起你一丝轻波?
往事如烟,同这飞快倒退的风景快速般在脑海飞映著。
这样凄清的雨夜我们爱撑著伞共同踱步在忠孝东路上。慢慢走到顶好商场,也不想去买点什么,只是去享受那份"繁华"的感觉。挤在人潮中,你说有份温暖的感觉。犹记得你最是怕冷,老爱把你冰冰凉凉的小手坞著我的脸,说是要冻死我;然後我笑著把它们揣在怀中口袋中温暖,彷佛一股暖流在我们之间流窜著,无视这冬夜的寒冷。
犹记得我们喜欢搭著公车乱逛,最好是52路,花上六块可以逛掉大半个台北市区。人多的时候你挨著我,我的手轻轻抚摸著你的背脊,脸上却一本正经地读著车厢广告。你笑说我总能心有二用,我笑答说只要对你的心专一就好。
这是一句诺言还是只是玩笑?
你当真了吗?
你注视著我,我却一迳读著车厢广告。天气很冷,车窗全起雾。你依偎著我彷佛有了全世界的依靠;我却只是酷酷地读著广告,用眼角馀光偷描著旁边的美眉,心中全无罪恶感。再也想不起你的容颜,那张年轻单纯的脸单纯的情感单纯的爱。只是望了望著你呀~~这样的点点滴滴是如此细微琐碎为何现在袭上心头却是如此浓洌恸心??
出门前拨电话给玫。
「我想去找她……」
「她?」
「嗯……兰,跟你提过的。」
「oh……是为了昨晚阿益跟你说的事吗?」她问道。
「oh……你听到了啊?」感到有点愧疚。
「我不是跟你说吗?欠人家的就要跟人家算清楚……」她说著,听不出是什么语调。
「…….」不知怎么回答。
「去问个明白也好……」她语调越来越细。感觉自己好像对不起她。
「玫……你听我说……」
「去看看吧……不用再多说了。」
「玫……我只是去看看,问她几句话……」我努力辩解著。问她几句话?要问什么?
若说往事俱往,是要她亲口给我一个判决,绝我意断我念,让我早得脱离情狱或上天堂或堕地狱,是要这样的判决吗?抑若是仍有藕断丝连,这几句话就能斩去情丝断去意念还是纠缠绕缚非要我给她个答案?
我不知道,也没把握。
只是,我跟玫这段呢?
「玫……你听我说∶不管将来会如何,我都有必要去见见她,问问她。把我们这段前缘清楚……」
「如果没有弄清楚,对我们永远是个问号。或许是个永远的遗憾。这样对你也不公平…….」我接著说。
「只有弄清楚了,这份感情没有遗憾……或是尘封存档;或是再续前缘……对不起……我是说或许……那样我想对大家都好……」
电话中传来可怕的沈默。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她生气了吗?
「好……我相信你。我等你到晚上十二点……你没有回来的话,就不用来找我了……」她轻声说著,语气却很坚定。
「好……十二点。Anyway……我都会打电话给你。」
「好……我等你。」
出门已近中午,离午夜十二点还有十二个钟头。
只是,我真能利用这短短半天说清楚什么或问清楚什么,让自己此生无悔?午夜钟声一飨我是落得一切都空,像灰姑娘怅然望著南瓜马车发呆;还是厘尽心中疑惑褪去暧昧痴想,还我清清朗朗的情爱本色?
总是一个机会吧?心中有一丝期望,还有害怕。
车驶进一个小镇。停车。拿住址问了几户人家。找到兰的住处。按门铃,没人应门。屋顶上咕噜咕噜的鸽子警戒地叫著。又按了几下门铃,就是没人应门。看看手表,下午三点半。等吧!!
除了等待,又能如何?
雨停了。

有一天当我们年老
怎经得起一场岁月的陶侃
回味成了淡淡的热酒
饮不尽从前的怀念
记忆在无尽无涯的路里
把握我们有限的年华
只有那源头的红烛
红烛可否点成墓前的两盏火
为我们死後的从前燃亮
——方娥真·红楼
放假,起个大早。先把地板拖了,浇浇花,然後喂喂鸽孩子:小琪、小香跟阿志,还有贪吃的鲁猪。看看日历,圣诞节还是行宪纪念日?叫行宪纪念日好了,反正放假。随手放张CD来听,好老的歌:
『我凝视你的侧脸 你漠然数著木棉
 骑单车的少年 结伴呼啸追逐笑颜
 在街角那家花店 我停在红玫瑰前
 你迟疑的瞬间 回忆也走的好远
 你爱穿宽松的衬衫 你抗拒任何被束缚的感觉
 沈思的我 或在你身後 而你头也不回
 风扬起你的衣袖……』
大约是歌词的缘故。想起了你。这样的日子,你在做什么呢?
发现镜中的自己怔怔发著呆,找些事来做吧!?坐在镜台前,为自己涂上薄薄的唇彩,换上一袭及膝的洋装,淡紫色的。出门。
到菜市场买菜,顺便带回几枚水仙。种在水中到农历年前,就有水仙可以看了。想起水仙,关於那个美少年跟回音echo的传说。是你跟我说过的故事吧!?怎搞的, 一直想起你,像无孔不入的冬风,灌得人心疼。是因为圣诞节的缘故吗?
昨晚的耶诞夜,你是如何过的?跟她一起过吧!?去看夜景?
我选择了趴在窗前,望著远处海边向晚的天空,几抹残霞。沙滩上的破船,几个小孩子放著烟火。一道长蛇流篡而上,化为银花。把夜空装点出一刻刻繁华灿烂。
曾经迷恋这样的繁华,不是吗?明知道仅是一朝一夕一时一刻,却痴心的以为可以拥有长久。不想了,唉,不想了。有火树银花,就有夜色如墨。繁华褪尽不就是令人断肠?
没有答案。一切一切,没有问题,就没有答案。
你告诉我,是慢漫长夜长些?还是火树银花永恒?
种完水仙,煮了扁食吃。这样的日子不可以把自己关在家里。想到好久没去看秀雯的宝宝了。去百货公司逛逛吧!还在折扣期,帮她宝宝添置一些童装。批上件毛衣,出门时,飘起细雨。又回房拿了雨伞出门。
搭桃园客运。车子意外的空,没什么人。挑个位置坐下,雨打在车窗上,起了层薄雾。用嘴呵著车窗,用手指乱写。好久没玩的游戏。写著字,歪歪斜斜,乱,不成笔法。索性抹去朦胧,还它一片清晰透澈。好久没写毛笔了吧!?去找看看有没有好砚好笔,练练字好了。
车子奔驰著。想起歌词。我曾凝视你的侧脸,只是你漠然数著木棉。那个木棉道,忠孝东路一片火红到顶好,记得吗?他们说木心路的木棉更美,我只是笑笑,在我心中我们有过的那一季红艳永远是最亮丽嫣红的,无可替代。前几天回母校,看到那木棉已被修剪枝 ,看来今年是开不成花了,心中有份怅然。好像自己的回忆也被修剪弃去,一点一滴消失。和你踱著步,拾捡著掉落一地的木棉,说要搜集来打条棉被的。多么近像昨日,又多么远像隔世的记忆呀?
逛进去远东百货。挑了一件套装。大红色,秀雯宝宝应该穿起来很好看的。晃到楼上喝杯下午茶,下楼。看看手表,差十分两点。赶去搭公车。如果时间还早,就去海边看看吧!?
客运疾驰著。天已放晴。阳光撒下,远远的田野尽头起了一到虹彩,如梦似幻。摸著包著童装的纸袋,想像著小朋友穿上的可爱模样,有份为人母的错觉跟想望。那个旋律又在耳边响起。
『……你迟疑的瞬间,回忆也走的好远……』
好远好远,我们分开走了好远。圣诞过後就是三年了。你不再是那个骑单车的少年;我又何尝不是那个留恋著花店玫瑰的少女呢?
胸口一股气闷。打开车窗让风灌进来,吸了一口气,有份舒畅感。探出半边脸望著窗外,小时常玩又常被骂的游戏。好久没回家了,该回家去看看了吧!?远处一辆March越驶越近,你最喜欢的颜色。
错车而过的时刻,从车窗瞥见,依稀是你。

第三十五章
你若是这世间唯一
唯一能伤我的射手
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岁月
所有不能忘的欢乐和悲愁
——席慕蓉·白鸟之死
下午四点半,风清云净,雨过後的天青,一抹红霞在天边掩映著。我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丢弃。心越来越沈,等不到你了吗?狭长的巷弄远远的,远远的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依稀可以听闻的……
『……Spending my time,
watching the sun go down.
I fall asleep to the sound of
Tears of a Clown a prayer gone blind.
I'm spending my time……』
眯起双眼倾听,雨过的寒风吹在脸上,似乎涤去了些什么。
『……Hey, life will go on,
time will make sure. I'll get over you.
This silly game of love——-you play,
you win only to to lose……』
睁开双眼,拉回思绪。瞥见水中自己的倒影,是在期待什么的神情呢?少青啊少青,你在期待什么呢?胸口一阵郁闷。
『This silly game of love——-you play,
you win only to to lose.』
歌声越来越远,彷佛歌者远去,留下我怅然发著呆。在这游戏中(别忘了呀,愚蠢的游戏),谁输谁赢?是我把一个可以是神圣约盟的恋爱谈成游戏的呀!?
往事依稀,还是和你并肩踏著忠孝东路红砖的青涩少年。你捡著落了满地的木棉,说要织成棉被,我笑你傻。你傻么?
那天,回去母校。跟玫在小小的校园晃著,她没来过。一切全变了,变了变了。我们看电影的旧礼堂买面包的福利社门口卖油饭的小贩K书的图书馆操场的体育馆还有那棵歪歪的大榕树……全变了全变了。一如我们的爱情。
忠孝东路上的木棉依旧,只是听说多年不开花不结果了。我在校园寻寻觅觅找著我们有过的足迹跟秘密的所在。望著那堵不再是操场的操场围墙,彷佛看到我们年少的身影依偎在上头。玫好奇地向我问著年少种种,我搀著她的手试图将你自我回述的记忆中淡化抹去。我办不到。
我办不到。我赫然发现原来你在我的记忆中原来已经蚀刻了如此之深。原本以为你将如风中棉絮越飘越远;在那瞬间我才知道再难将你的身影抹去。我心虚地搀著她的手走著,似乎你会突然从某个角落转出,带著我们流失的岁月。在那瞬间我才知道自己跟你早已黏著在光阴之流的那一点中,交缠绕缚,难以割舍。
我不知不舍的是对你的情意,还是对自己逝去的青春岁月。
我不知自己背叛的是对你的忠贞,还是对自己情爱的坚持。
远处巷道传来小孩与狗的嘻笑声。更远处是风声。静静的倾听,还有海涛声。极目远望,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雨後的水塘映射著光亮。低下头搜索口袋,想再掏出住址确认一次,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远方出现,依稀是你。
x x x x x
不能想见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与你相遇。
你削瘦的身影在门前伫立著,彷佛亘古以来就站在那边等候著。是你吗?

心跳有点急促。我低著头慢慢走著,尝试著以平常的步伐走著。心中一股异样的感觉,有点乱。真的是你吗?
你讷讷地朝我笑著,约会迟到後惯常的笑容。迟.到.了.吗?
「你……怎 么 会 来?」笨嘴的自己竟说出了这句笨话。
「来……看看你。」
「看我?」
「是呵~~好久……好久不见了……」他又笑起来,有点僵硬的笑容。为了来看我么?
「oh……」
「兰……」
「什么事?」自己竟如反射动作般回应他。多久没有人叫我「兰」了?多久了呵?
「可以……谈谈吗?」
跟他僵在门口。先把东西放好再说吧!?叫他在门口等著,开了门,上楼。他却跟了上来。这个人呦~~有时主动的叫人不知所措。开了房门,进去把东西放下,他站在门口不敢进来,朝屋内望著。打定主意不让他进来。
不再让他侵入我的生活了。
还来找我做什么?心中的疑问,没有说出口。带上房门,下楼。慢慢踱著步,他跟了上来。
「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他突然问了一句。
「……」沈默不语,自己把问句在心头重问了一次。雨後的空气清爽,带点冰凉。两支雨燕在低空乱窜著,跌跌撞撞如醉酒一番。跌跌撞撞的两支雨燕;跌跌撞撞的两个人。跟爱情。
「想换个环境吧!?」 不晓得是回答他还是自言自语。[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om]
小巷走完,来到马路上。卖蕃薯的小贩推著车子叫卖著。我踱著步,他跑去跟小贩买了两条蕃薯,快步跑上来。我自顾自走著,他把蕃薯塞在我怀中,一阵暖意烘煨胸口,想丢弃也不是,想承接也不妥。
「红心的oh!台北很贵的……」 他堆著笑脸。彷佛是未曾生疏过的动作。
多年前的圣诞节,都是穷学生的我们,不是这样共度过饱满的节庆吗?你塞了枚刚买来的蕃薯在我怀中,暖意烘煨胸口,如果这一切一切都未曾发生,是不是今日与昨日同,明朝不异今日?自己不能再妄想了,都成过去,不是吗?
他吃著蕃薯,陪著笑脸。我不知道如何拒绝或接受。手中隔著报纸感受到热热的蕃薯,熟悉又陌生的温暖。
一如你的体温。
转进一条小径,一边是收割後的稻田,一边是成墙的扶桑,在风中摇曳著。将蕃薯收纳在口袋中,不知如何接纳你的……好意。
心中一种奇异的感觉,想接受什么,却又害怕;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远远的日头放出红霞,潮声越来越近。日头将我俩的身影拉的长长的,然後在尽头交会。
x xxxx
我笨拙地搜索著字眼,想打破彼此的僵局。觉得自己的笑脸越来越僵。车上所想的十句、一百句,竟然没有一句派得上用场。涛声越来越近,一个转弯,越过防风林,绵延的沙滩展开在眼前,更远处是潮水,轻柔滔洗著岸沙。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香味,说不上来,就是很舒服;好像一阵歌声在空中飘荡著,又彷佛不可闻听,只是错觉。
『隔山遥唱旧时歌 声苦没人懂 我不是高歌 只是重温旧梦』胡适的诗,上半阕是什么?想不起来。她在一颗礁石前站定,轻轻倚著,遥岑远目。远处海涛一寸寸涌上来,似乎打到眼前了,又迅速卷回,留下细白的泡沫。她望著远远的云霞发怔,我望著潮水卷去的枯木,不知要说些什么。
「好久没有跟你……走在一起了。」 好久好久了,不是么?
「……」 她不言不语,只是远望著天边。
突然想起那个毛毛躁躁的、跑到嘉义去找她的自己,年少冲动的。只是这样的热情,是否已经磨损?今日而来,是要重拾昨日的恋情,还是要终结过去?「还谈这些做什么?」她细细的声音答著。陡然感到心被刺了一下。她含泪凄然、绝决而去的神情依稀在目,跟眼前的她重叠起来。变瘦了。
兰变瘦了。
『惊起当年旧梦 泪向心头落』突然浮起了上阕的两句,心中有股莫名的痛惜。不知该如何回答,也弄不清处自己到底要来问她什么。是要问她还爱我吗?还是恨我吗?还是要问她为何瘦了?
「同学会你都不出现啊?」 想些轻松的话题。
「……搬的远了,人也懒了。大家……都好吗?」 她总算接话了。
「嗯……好像都混的还可以。只是人很难说变就变的。那个阿昌啊…………」我搜索著同学的印象,期冀这共有的回忆可以拉近彼此越行越远的距离。天知道我在做些什么?我只像支困斗的兽,害怕话题终了後的沈默跟她的不语,只能一迳讲著,声苦没人懂。
x x x x x
望著你滔滔不绝的神情,彷佛那个稚嫩又热情、自负又青涩的你,又回来了。是我的错觉吗?你在说些什么,其实我已不在乎。我假装专心於你的谈话,内心注意的却是你的眸子、唇齿、眉眼、说话的神情跟手势。
这是伴我跷课熬夜散步谈天耗尽我青春每个点滴的男孩吗?
这是我曾经守著电话只为他从远方稍来问候晚安的男孩吗?
这是我曾经爱过又惧怕他夜夜来入梦的男孩吗?
这是我习惯性地搀著手却又落空、伤害过我的男孩么?
手伸进口袋,摸到刚才的蕃薯,已然冷去,像我的心吗?
x x x x x
她静静听著我的描述。我加油添醋说著,终於博得了她一丝笑意,像春天。像绽放在野地的兰花。笑语嫣然。是我不该,让你失去了笑容。只是,你肯原谅我吗?
「兰……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突然迸出了这一句。
她静然不语,又遥望著天边。晚霞映上了她的双颊,红艳胜火。她朝前走了几步,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她脱下凉鞋,朝沙滩走去,潮来潮去,浪花打上了她的脚,她踢踏著脚弄潮玩著。
我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这是我要问的问题吗?
潮水漫来,浸过她的脚掌。我也脱下鞋袜,朝她走去。一阵晚风吹来,有些凉冷。我脱下外套,走近她,想为她披上。她朝前走了几步,留下我怔怔站著。
「很多事,没有办法重新来过的。一去不复还……」
「就像我们的青春。」她轻轻说著,却似重锤打著我。
「可以的~~可以的~~~」 我辩驳著,不承认她说的绝然。
她背对著我,摇摇头。海风吹来把她剪短的头发吹的飘扬起来。在夕阳映射下她的身躯竟是显得如此柔弱堪怜。我轻轻走向前,把她拦腰抱住。她微微颤了一下。温软的感觉传来。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拥抱挚爱。
「你还是没变。」她任我抱著,轻声说著。没变?
「总是自以为可以随时来插队,玩玩,然後说不玩了,离开。」看不到她说话的表情,只是感到她微微颤抖著。
「没有……只是……」自己也语穷了。
 
「抱著我的时候,有想到你现在的女朋友吗?」轻声的言语像支刃刺痛了我的心。玫的脸庞、莉的脸庞纷纷扰扰自脑海中掠过,时而分开,时合而为一。[奇书网|Qisuu.Com]不知不觉中,紧拥著她的双手竟充满罪恶感似的放松开来。
一阵湿热感从手背传来。
是她落下的泪。
x x x x x
知道期望这样的拥抱有多久了吗?在梦中。
只是惊觉自己不能这样轻易接纳你。或许再也不能。不是报复或怨恨;是害怕这或又是你的一时冲动;害怕你的反覆;害怕你的反覆。『you play, you winonly to to lose……』近日时时在黄昏传起的歌声,说的不就是你吗?
你的拥抱依旧温柔、令人醺然。你的体温隔著毛衣传过来,是我难以忘怀的温度。你拥抱的力度,你的体位,在在使我迷醉。差使我掉入昔日的迷情。
只是我知道不能这样。不是我钻牛角尖。既已退出,我为何还要涉入这情感的掠夺,飞把自己或别人弄得遍体鳞伤,心碎片片为止?
远处夕阳慢慢下沈,柔和的霞光是燃烧殆尽前的美丽。明天日头或将再起,但这样的黄昏、嫣霞,可以重复拷贝吗?
情感也可以重复拷贝吗?
「你总是不断拷贝著你的情感,不嫌累么?」 恶狠狠地刺他一句。
自己也痛了一下。
x x x x x
「只有给你的是……正本。」不知如何辩驳。爱情真的有正本副本吗?自己都没办法说服自己了。
「正本?」 她转过身来,两行清泪闪耀著金光,像珍珠,断了线的。
「兰……你走後,我一直没交女朋友……」我柔声说著,看著她闪耀的眸子,心中有份痛惜。肯让我为你拭泪么?将手帕递给她,她摇摇头。
「有跟一个女孩交往著,感觉总是不大对。今天才发现原因了……」
「她在某些方面跟你很像,喜欢简单的事物,吃水果,爱笑又怕鱼尾纹……」
「或许是因为有些影子像你,所以才跟她在一起……但,她终究不是你。」
「无法取代你。」
兰默默不语,良久良久,问了一句∶「那莉呢?你也这样对她说吗?」
向晚的海风呼呼吹著,身体冷起来,心感到更冷,是一种刺痛。
「我跟她是一个错误。一个出轨。已经过去了。」冷冷说著。却感到心中发冷的厉害,又似波涛汹涌。跟莉的种种,完全没有爱吗?只是出轨吗?只是无聊寂寞吗?罢了罢了,往事已矣。已经过去了。
「你都是这样把你的感情归档的吗?」一句句诘问像针刺像刀割著心,原来自己不曾好好的处理过感情,是归档便罢,怕是任自己情液四处泛滥,将别人跟自己的感情世界淹漫的乱七八糟吧!?
夕阳终於隐隐没入海天尽头。兰走回礁石,我也跟著。风呼呼吹著,越来越大。远处渔火点点,天空也涌出了点点星光。我抬头上望,穹苍茫然,似乎无穷无尽。兰低著头,玩弄著衣角,似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无言辩驳,仅觉胸口翻腾,似乎酝酿著什么,又说不上来。

第三十六章
在见与不见之间距离多少?
隔著一片泪光 看你在云里云外走著
一阵冷冷如蓝钟花的香雨
悄然落下
——周梦蝶·绝响
海涛慢慢漫上脚跟,有份沁骨的冰凉。你依旧俏立在水中,淡紫色的洋装,像支幽兰。感觉再也掏不出什么说辞可以回答你的诘问。是词穷的恐惧。
害怕你站得越来越远。害怕将永远失去你的身影,遗忘你的体温。
你的脸上挂了两条泪痕。略带苍白的脸在夜风中是如此娇小柔弱。这眩然欲泣的神情,是多少次入梦的记忆?往事一幕幕映上心头。
想起你梳辫子的样子。第一次留长头发的样子。送你的八十元的木制鱼形发夹。你一直舍不得用一直到你剪了短发。总是这样吧。一直舍不得的心情。只是你舍不得这两支鱼发夹。就舍得下双鱼座的我吗。错了错了。鱼的发夹可以整理你的头发。双鱼的我却是乱了你的心情。你终於还是剪了头发。为了是不再用我的发夹。还是不愿再次想起我?
心弦在悸动著,似应和了某个奇异的和弦。微微振动著,越来越大,胸口一阵气闷。再次拥紧了你确认是你的身躯你的体温。我迷失太久。这是重温还是幻梦。我害怕这是梦所以紧闭了双眼不愿意再睁开。
「对……不……起…….兰……真的……对不起……」一阵冰凉闪过脸颊。
我哭了?

防御许久的自尊崩溃。有太多的话要说,我却不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想哭。
像做错事的小孩,我哭了起来。要说的就是这些吗?太多的争辩都是多馀的。谁对谁错都是多馀的。如果可以挽回,我愿承担所有的指责跟罪愆。如果泪水可以挽回什么,我将毫不犹豫地释放出来,到最後一滴,到乾见底。这是我蓄积已久的心的水塘。原本以为结冰固化多时。你温暖的体温是不是融冰的朝阳?你的胸膛是不是我流向的大海?
是要卸去所有的面具、武装、可笑的自尊。是要剥下所有的矫饰、矜持、虚伪。是要褪去所有的厚壳、映茧。在你面前,我只是这样不堪的自己。优柔寡断,滥情幼稚的自己。心,感觉慢慢澄清。是了是了,绕了一圈,回到原来的地方,最初才是最後的终点。可以停泊靠岸的所在。
是呵~~你以泪为标点,点去了我的浑沌。
像个孩子似地,靠在她的怀中哭泣著。感到她的身体由抗拒、坚持、而後慢慢适应了我的拥抱。望著她的双眸,有一星如月。
我再次吻上她的双唇,她迟疑了一下,然後交融。有股硷硷的滋味,不知道是她的泪,还是我的,亦或根本是海风的错觉。
彷佛是你我久违的初吻。
潮来潮往,像滔尽了什么,又彷佛从来没有带走过些什么。
x x x x x
黄昏。六月的湖边。金黄色的阿勃勒放肆地开著。树鹊嘎哩嘎哩鬼叫著。带著兰去看喜鹊的旧巢,全无踪迹可寻。
「咦~~以前还在啊~~……台风来大概刮掉了吧!?」

妻浅笑著瞅著我。听我道天宝遗事。是呵。时移事往,飞快向前的箭。来不及沈淀的人生,忽忽向前。旧地重游,不单人事全非,景物也不依旧了。陪伴我渡过两年岁月的旧馆早已铲为平地。篮球场也荒废了。大草坪的木棉,依旧不开花。
推著婴儿车到湖畔。坐下。小翔刚好醒来,吵著要吃奶。妻忙不迭亦地取出奶瓶。阳光透过阿勃勒投影下来,像一阵金色的雨。
「兰……」
「嗯……」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阿勃勒还有个美丽的名字?」
「没有……你跟谁说啦……」妻笑笑。
「哪有……跟你说……它又叫金急雨……金色的下得很急的阵雨。」
妻抬头上望开的满树灿然的金黄,同意地点点头。
远处一株凤凰木烧起了满树的红,像火焰一般。这样炙烈浓厚的情感固然动人,但如同午後的骤雨,来的急去的快,在艳丽地烧伤双眼、烧痛了心後,在夏日结束前,终将化为满地凋零。
我曾经惑於这样的艳丽,迷於这样的激情。深信夏天不会结束,可以拥有一季的红花绿叶,永不凋零。一定要苦尝花果凋零的衰败跟严冬的寒凉,才相信身边默默吐著芳华的幽兰才是最香最美。
许是我幸运吧!?再回首时还有人殷殷盼著。常在梦中回到过往,生命中每个环节。回到跟兰相遇在忠孝东路行人道的那个下午,阳光依旧灿然,只是多了份青涩的颜色。回到嘉义车站,那个站在雨中痴情又好笑的自己,抱著一盒化了的巧克力。回到跟兰走在光华桥头,远眺火车铁轨到天的尽头。回到布拉格之春。水木咖啡厅。回到了莉的容颜。回到了过去的……情爱罢!?
我常在想,若是没有遇到莉,是不是会有其他女子进入我的生命?
我常在想,寂寞是真的难熬?还是放纵自己的藉口?
我常在想,若我是兰,会不会接纳曾经背叛过的我?
每次问她,她总是笑笑,骂我无聊。说她全忘了。偶尔又会亏我一两句,特别是要奴役我买什么礼物给她时。久而久之,莉反而成了我们的旧友。因为常常提起她,她已经变成我们过往不可忽视的存在。
口袋里揣著一张信。是莉寄来的。昨天在办公室收到的。
少青:
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吧!?她呢?也好吧!?照时间推算,你们应该结婚了吧!?你还是没跟我说。自己想想,也没给你留下什么住址,
自己从来就是飘零不定的,也无法给你确实的落脚所在,所以,还是不能怪你吧!?
猜猜我在那里?
知道吗?我来到了布拉格。就是那个的布拉格?还记得那部电影吗?好久了呵~~
想去找汤马斯跟特瑞莎隐居的乡村。心目中他们是一直好好的活在那里的。电影最後不是他们开进浓雾中吗?我相信是浓的化不开的雾,只是一个蒙太奇手法,不是代表一个结束。
想像自己是莎宾娜,要寻到汤马斯,吓他一跳。看他如何被特瑞莎踢下床、睡客厅。我还可以跟她说汤马斯还有几号几号女朋友,住在那边。哈哈~~看汤马斯如何神气起来,怎样,够变态罢!?哈哈哈……
报社会派我来欧洲,是个机缘。靠著自己一点语言天份,一路由法国走过来,跨过德、奥、进入捷克。涂涂写写,赚点特约稿费,也补贴一下自己旅行的开支。看过我写的稿子吗?我到过了几个老城市。其实欧洲最吸引我的还是一些小城的人文气息跟艺术气氛。
此刻我投宿在一家小旅馆,由窗台可以俯见弯弯的河流蜿蜒。时近黄昏,河上弥漫著薄雾,映出了阵阵金光闪闪。远处是松林,高高低低深深浅浅,河对面有人家,烟囱冒出阵阵炊烟。如果把这幅景象剪下来,活脱就是一张圣诞卡片,只是纯白为浓淡不一的绿,点点的红跟金黄所取代而已。
窗台种著一株郁金香,孤傲地在风中摇摆著。空气中弥漫著阵阵小麦的香味,还有股平和的气息。想起个叫做罗兰巴特的作家。他是不是写过这样的景致?
知道吗?在这个异国的黄昏,格外想念起以前在学校的种种。与你的种种。
成功湖的薄暮,是不是也有相同的金黄波光?相同的松林?
空气中是不是依旧有相仿的花香跟笑语?
常想起跟你在一起的琐事∶跟你小声地守在乌臼下,你看著白头翁上上下下地觅食,我则担心著最後一枚枯叶是不是就要离枝?
总是害怕这种凋零的景象,害怕这种破败感。所以我必要一直寻找著,躲避著,也伤害著……
不说这些了。只想跟你说,这时刻突然想起了你。看著一家家灯火亮著,有一家是汤马斯跟特瑞莎,有一家是少青跟慕兰吧!?
收到信的时刻在做什么?吃晚饭吗?
衷心期盼你跟她能长长久久,相伴一世。兰没有问题,倒是你,依旧花心吗?年纪大了就要收敛些啦……站在老朋友的观点上,还是要劝劝你的。
住址是你很早前给的,不晓得收得到吗?不过反正也没关系,写过,也就算了。
我大概还是会一路旅行下去。回台湾的日子大概是明年春天吧!?这边的阳光不强,温吞吞的,令人格外想念起南台湾耀眼的烈日跟满眼放肆的绿。
希望来年春天可以去探访你们。
祝:心怡
莉 旅次於布拉格
06/16/1994

阖上信,一份依稀相识的感觉。桌上一盆螃蟹兰开的鲜艳,微微荡著枝条,好像在点著头。努力去思索著与莉的过往。昨日梦已远。
兰也看了信。因为信,兰想来看看这里,看看我跟她讲过多遍的旧游之地。
梦过、来过、走过,不晓得自己何以会有这样一段出轨。跟兰平静地托出以前种种,或许已经沈淀归档,除了一点点悸动,再也没有波涛汹涌的激情,(奇*书*网-整*理*提*供)彷佛说著别人的故事。旧游如梦空断肠,没有断肠的愁绪,只是当时已惘然。
牵著妻的手,推著婴儿车,慢慢沿湖边踱著步。成功湖湖水拍击著湖岸,几支雨燕在掠过湖上低飞著。
我常回到那个海边,在梦中。
有时梦见兰就此化为海的泡沫,消逝在风中。每於午夜瞿然梦醒,汗流浃背;翻身见妻安然睡著,就向她紧挨了过去,有种解脱噩梦的快意。时日一久,噩梦逐渐不见代之的是蓝天白云。
回忆著再次拥著兰的感觉。往事起起伏伏,尽付风中。像被海滔洗过的礁石,姿态不变,多了岁月的刻痕;坑坑洞洞更多,看似更脆弱了。但也有了苔藓生长,有了蟹虾栖身。不再是枯石,而是有了生命滋延的所在。因为有过裂痕,知道这样的痛。所以更加小心翼翼珍惜,不再使它再次受伤、碎裂。因为有了滔洗击打的经验,更懂得去包容生命中必然的缺憾与不安,是相濡以沫的扶持,一同走过的珍惜跟坚持。
远处草坪有几支风筝飞著。牙牙学语的小孩跟大人亲奔逐著,嘻笑著。低头望著沈睡的小翔。孩子,再过几年,你当能走、能语、能跑、能跳。我当要与你,跟妈咪,一起奔逐於草原上。我将教你,天空为什么是蓝的?红花跟绿叶,是为了什么而红而绿?阿勃勒其实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做金急雨……
我将与你同习,如何去爱人,去爱这个世界。
我曾经一度失去了这个能力。贪恋地把手边纷沓的情感都处分成爱情。我曾一度忘却爱情的背後,有个更大的叫做承诺跟信守的东西。我曾一度以哭为笑,以泪为歌。
我将与你同习,把我学自他人跟自己体会的,全教给你。
我知道你会跌倒,在学步的时刻,但我会教你慢慢来,一步一步走。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我将把这美丽的黄昏指给你看,教你念一首诗,一位叫做莉的阿姨教过爸爸的诗。
成功湖弥起了阵薄暮,映出了阵阵金光闪闪。湖畔的松林,高高低低深深浅的绿,风吹过的松涛跟啸声,是似曾相似的景致。我转头看妻,她对我笑著。我们都看到了啊!
晚风吹来,乌臼摇晃著枝影点著头,彷佛为我许在风中的承诺背书。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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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发表于: 2011-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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